乍膳過後,顧名揚來到船頭垂釣,雖然听不到任何魚兒游動的聲響,但他還是坐了下來,揮出魚餌。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這就叫做「垂釣之意不在魚」。
不在乎是否能釣到魚兒,他只在乎能否得到寧靜,垂釣不僅是他休憩的方式,更能讓他好好的靜下心來。
是的,他的心不安寧,自從今年冬天結識了信王朱由檢,身負起朱由檢所托付的重任後,他的心便沒有一刻安寧過……
身後地傳來輕盈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微微轉過瞼,眼角余光瞥到夏天鳳。
面對他驀然轉來的側顏,她不禁頓了頓。
「有事?」
輕搖了搖首,她邊走近他邊道︰「想過來吹吹風。」
他轉回臉,繼續專心垂釣。
在顧名揚身旁坐了下來,她若有所思的瞧著他手上的竹杠,暗忖他即使是垂釣也要選在此處,死守住他的艙房不放。
住在船上十多天來,她對他的生活作息已是掌握得一清二楚,然而,這卻不能幫助她分毫,因為他從未離開過「名揚天下」一步。
他幾乎是以船為家,整天都待在船上,不曾上過陸地,尤其他的活動範圍只在船頭這附近,教她無法接近他的艙房一分一毫。
這教她懊惱極了,心情也跟著煩躁起來。
察覺到身旁的人兒正一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這邊瞧,顧名揚不禁偏頭一看,她眸中透出的冷列與不耐教他輕皺起眉。「住在船上還習慣嗎?」低問著,悄悄審視她的臉色。
她神色驀地一整。「還好。」對上他炯亮有神的俊眸,淡淡的答道,語音不自覺吐出了一絲冰冷。
「能習慣就好,你可能得多待上一段日子。」他為她的習慣感到慶幸,畢竟下是每個人都能在水上長待。
她無言,早就料到自己至少得在船上待兩個月。
她臉上恬淡自在的神色過于冷漠,不在乎的模樣引起了顧名揚的注意。「你不急?」他不禁狐疑的眯起雙眸。她對尋覓家人的事不該如此冷淡和漠不關心,甚至還不過問他尋覓的進度。
察覺到他話中的試探意味,她輕別開了眼,故作漫不經心的回道︰「急,當然急,只是急也沒用,我能做的就是繼續待在這里,安靜的等親人把我領回家。」說著,她嘆了一口氣,滿臉的憂愁、滿月復的詭詐。
看來她演得還不夠細膩,以後她得更小心一點,可別因此露出破綻。
她語氣中的無奈教人生憐,但其中所包含的鎮定卻教顧名揚訝異,一個弱女子遇上了溺水、失憶、失親之禍,卻能如此鎮靜面對、處變不驚,她隨遇而安的態度隱約透露出她是個獨立堅強的人。
彼名揚在心底細細剖析著她,認為她內心的性情應該不像外表那般柔弱。
「放心,遲早會尋到的。」舒展了眉目,他醇厚低沉的嗓音滲出了一絲溫柔。
真切的安慰言詞教她不禁抬起了眸。「恩人連番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實在無以為報,只求能為奴為役,侍奉恩人左右。」她軟著嗓子道,重提當日的請求,清麗的小臉盡是希冀。
當他的奴婢,照料他的起居是唯一的法子——讓她得以進入他的艙房。
她認真的模樣令他不禁低嘆。「當真讓你為奴為役,顧某唯恐……小姐將身陷險境。」
他臉上的為難之色教她蹙起了眉。「此話何解?」
「老實說,船上的兄弟們皆是莽漢粗人之輩,要是你跟他們共處為役……不太好。」他含蓄地道,勸她打消為奴報恩的念頭,免得苦了自己。
「這就是所謂的身陷險境?」她失笑,認為他太過緊張。「你意思是船上都是壞人,全都對我有企圖?你就這麼不相信自家兄弟的人格?」尖銳的問話有些咄咄逼人。
看著她質問時煥發出的銳利目光,顧名揚心中有所了悟,稍微抓住了她不饒人的性子。
「船上除了王媽外,就只有你一個女人,對兄弟們的人格我沒有絲毫的懷疑,但你該明白,美麗的女人會教任何一個男人起企圖心。」緊盯著她絕色艷麗的俏容,他深邃的眸暗了暗。
她的心略微一愕。
她知道自己有副漂亮的瞼孔,也听過不少贊美的言辭、接觸過許多驚艷的目光,這些她早已麻木了,但此刻從顧名揚的嘴里道出,卻莫名地讓她感覺不一樣……
「你意思是錯在我身上?」她別開了眼,不讓他瞧見她眼底難解的情緒。
真是倔強,顧名揚對她的性子又多了解一分。
一向寡于言笑的薄唇漾出一抹淡淡的笑痕。「小姐言重了,沒有任何人有錯,兄弟們會傾慕小姐乃人之常情,只是你一旦當了奴役,身分不同了以後,只怕兄弟們會失了尊重,到時你便會身陷『被煩擾的險境』里了。」他難得打趣地說道,細細解釋何謂「險境」。
听到此,她終于明白他的一片好心,沒想到他會這樣為自己著想,一抹感動的情愫在她心頭悄悄萌生。
「我只是想報恩而已,沒想過那麼多。」她冷冷地回道,想斂去所有莫名其妙的情感。他是她的敵人、是九千歲爺的敵人,她只能對他虛偽,絕不能對他有任何的情感,就連感激也不行!
「大恩不言謝。」他淡然道。
「我不想欠你。」
「但我身邊不缺僕人伺候。」
她立即轉過臉來,他不要她當奴役,她就偏要當!
「但顧二爺缺。」對上他剔亮的黑眸,她眼中有著挑釁。
話才說畢,她就馬上後悔自己的沖動,她不該提起顧名龍這人的。
彼名揚略一挑眉,他發現這女子真是不馴極了。「怎麼說?」
「二爺一直想要個婢女伺候他的起居。」她硬著頭皮平聲回道,臉上雖是一片清冷,但心里可是懊惱不已。
懊死的她,競為了他的再三拒絕而失了理智跟他唱反調?天!她怎麼會變得這麼幼稚?要真是讓她當了顧名龍的婢女,那不是更糟糕嗎?
彼名揚听了隨即搖頭失笑,他沒見過比她更執拗的人了。「你受不了他的。」他下了個定論。
「你怎麼知道?」目光依然不馴。
「他愛熱鬧,你愛靜,況且你不是討厭他嗎?別為了跟我賭氣而勉強自己當他的婢女,你會後悔的。」顫名揚篤定地道,希望她別意氣用事。
夏天鳳神色一愕,他的話教她感到驚訝,更使她不安。
的確,她是不喜歡顧名龍,他大膽與輕浮的言語教她打從心底討厭,可盡避如此,她都沒敢表現出來,就怕會露出破綻,畢竟她在扮演一個弱女子,一個毫無主見的平凡女子。
然而,她卻沒料到自己的竭力掩藏竟會被顧名揚看穿,這十多天來,她從未跟他有過任何接觸,今天是他們第一次交談,可他卻已明了她愛靜的性子及對顧名龍的厭惡之心,他敏銳的觀察力教她感到不舒服。
他——的確不簡單!
看出她眼中的愕然,顧名揚知道自己嚇著她了,不禁柔聲解釋道︰「不必奇怪我為何知道那麼多,我雖不及名龍那樣跟你日夜相對,但在用膳時,我還是能從你們身上瞧出一些端倪。」
他知道名龍喜歡她,自她上了船後,名龍就一直在她身旁打轉,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無論她怎麼抑壓情緒,他還是窺見到那抹時而掠過她臉上、名龍所瞧不見的厭惡之色。
「看來你很會揣摩人心。」夏天鳳面露不屑,話中有不易察覺到的諷刺,心里實在氣不過他看穿了自己的每件事。
彼名揚微笑不語,刻意忽視她眸中的不耐,正視她的美麗,情不自禁地把視線駐留于她絕塵的容顏上,細細欣賞這讓所有人心動的花容月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