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克看著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門外,怔怔站著的兩人神魂俱驚。剛才听听到的這番話如同最狂猛的沙漠風暴,徹底摧毀了他們的心神。
芬雅愛的人,竟然是,竟然會是——夢音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是一個既溫柔,又堅強的人。像一束燦爛的陽光照耀著大地般,給人勇氣和生存的力量。」
「從好小、好小的時候起,不,從我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希望能成為他的新娘。」
芬雅說的話掠過耳際。原來,她所說的人,竟然就是——
沈夢音重重地呼吸,心狂跳得無法控制。原來,這就是芬雅不想活下去的原因。沒想到,他們急欲知道的原因,竟是如此令人痛徹心扉。夢音突然想起了婚禮中的嫁衣,她的嫁衣是芬雅一針一線為她縫制的。當初看著芬雅不顧自己的身體細細縫制嫁衣的時候,一直被她眼神中的虔誠和淡淡的憂傷撼動。那原來應該是她的嫁衣吧,她親手埋葬了自己的感情和期盼,卻一直只是微笑著,以含淚的微笑來成全別人的幸福,什麼也不說。哦,芬雅,你怎麼能?怎麼可以?她和歐威爾,不是兄妹嗎?這豈不是不倫之戀?
沈夢音看向歐威爾,想要開口詢問,心卻一團紛亂,一時間什麼也說不出口。歐威爾沒有看她,神色同樣凝重驚愕的他眼神深不可測,仿佛在追憶著什麼。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這麼久,他從某種記憶底層的痛楚里摹然驚覺過來,低醇的聲音終于響起,緩緩地說道︰「芬雅和我,不是兄妹。」
一句話,讓沈夢音像是跌進了冰害中,感到渾身發冷,她抬眼死死盯著他。
「父王和母後只有芬雅一個女兒,但根據愛斯尼亞的法令,女子沒有繼承王位的權利,于是,在十歲那年,我被他們收養,並被培養成為今天的國王。這是整個王國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沒有想到芬雅她……」
他的目光終于與她相踫觸,他們兩人深情相對,凝眸彼此許久許久,「夢音,」他看著她,眼楮中含著無法訴說的痛楚絕望,更有作出決定後的決然,「我們……」
「不要說了,」從他總是燦爛含笑的眼眸中看到的傷痛已經告訴了她答案。她痛苦地閉上眼楮,然後緩緩睜開,顫聲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她含淚地綻放出一個淒美的笑,「我們應該這麼做,我知道,你去吧。」
「夢音!」理智在此刻全然崩潰。他情不自禁地一把擁住她,低下頭重重吻住了她柔軟的唇。在這個充斥著纏綿和痛楚的深吻中,他們都感受到了一種無法挽回的悲痛。
「記住,夢音,記住,」他捧起她已如梨花帶雨的臉龐,一字一句地說︰「我這一生惟一深愛的女子,她叫沈夢音!」
兩人緩緩地分開,他們之間似乎只有一步的距離,但彼此卻都深深明白,從此,隔在兩人中間的,已經是千重山萬重水般的遙遠。他凝視著她,仿佛要將她從此烙人心底。一滴眼淚從他深邃的眼楮中滴落下來。隨後,他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歐威爾!」看著他決然離去的身影,沈夢音淒側地捂住嘴唇,不讓悲痛欲絕的哭泣沖口而出。一時間,她好像什麼都听不到、看不到了。世界仿佛裂開了一個大洞吞噬了她,她就這樣墜下去了,墜入了沒有盡頭的深淵中。當知曉芬雅對歐威爾的情意的那一刻起,愛情,對他們而言,就已經成為了過去。
推開了門,歐威爾徑自走向病床。芬雅已經睡下了,蒼白瘦削得不成人形。听到腳步聲,她連眼皮都沒動一動。坐在一旁靜靜凝視她的貝克連忙起身向他行禮,他揮揮了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看著床上的憔悴消瘦的人兒,歐威爾感到心中一陣緊縮。她原來是何等美好和燦爛啊!他怎麼可以讓這樣一個美麗的生命為了他而流血,甚至連命都不要了?
「雅兒!」他坐到床沿,低啞地說︰「我給你送吃的東西來了。」
芬雅睜開了美麗的眼楮,淡淡一笑,眼楮散發著因為看見歐威爾而生的神采。
歐威爾的喉嚨猛然一緊。這是一雙包含愛意的眼楮啊,為什麼他竟然忽略了這麼久。他溫柔地看著她,「雅兒.你要快點好起來。」
「抱歉,我一定會盡快好起來的。」她柔弱地說,「你的婚禮……」
「我的婚禮你當然要參加!」他微笑,眼楮中閃爍著點點淚光,「你會是最美麗的新娘。而少了新娘,婚禮怎麼進行得下去?」
听到這句話,芬雅如遭雷殛,整個人都驚跳了起來。她死瞪著他,震顫著說︰「你在開什麼玩笑?歐威爾?」
「不是玩笑!我說,我要你做我的新娘!」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他的眼楮濕漉漉的,憐惜地、專注地、深切地凝視著她,「從你受傷倒在我懷中的那一刻起,我才發現自己的心居然承受不了你要離去的疼痛。我才發現,我真正渴望的新娘原來是你!快點好起來!你忘記了?在棗椰樹下,你不是曾經說過要做我的新娘的嗎?」
「那夢音呢?她……」
「夢音……她……會原諒我……們的。」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深沉傷痛,他頓了頓。
「但是,她那麼愛你,她是那麼愛你,」她搖搖頭。愛情的苦,她知道。
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你都還是在為別人著想呢?歐威爾看著她,心中升起被剜般的疼痛。為什麼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子,都如此善良、如此美好呢?而他,為什麼一定要作出如此痛徹心扉的抉擇?
「傻瓜,」他打斷她的話,「還不明白嗎?現在,我只要你做我的新娘,只認定你做我的新娘。不要想別的事情,只要答應我!」
「你是愛我的?我會是你的新娘?」她嘴里喃喃自語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她居然自己坐了起身,握住他的手,「我不是在做夢吧?」她大大地喘了口氣。那含淚的眸子閃亮得像天際的星辰,她整個面龐,都綻放著無比美麗的光彩。
望向一旁呆若木雞的貝克,她喜悅地叫著︰「你听到了嗎,貝克?我不是在做夢吧?」
「你當然不是做夢了。」貝克回過神來,給了她一個鼓勵和祝福的笑容。
歐威爾含淚凝視她,「我只有一點點懷疑……」
「懷疑什麼?」
「你這個新娘會不會太瘦了?」
「歐威爾,」她叫起來,熱烈地握住他的手,「給我那杯藥汁!我又餓又渴!我要好起來,我要馬上好起來!」
歐威爾捧住那杯藥汁,扶起她的身子,望著她如獲甘霖般一口氣喝了下去。她沒有嘔吐,她一點也沒有嘔吐。
貝克心中不禁一酸,悄悄地別過頭去。
沈夢音從敞開的門外看到這一切,感到無法言語的欣喜和哀痛。是什麼能讓一個原來已經毫無生氣的人,重新散發出如此美麗奪目的光彩?除了愛情,她想不出還能是什麼。這是奇跡,一個名為愛情的奇跡,是歐威爾的愛創造的奇跡。
她茫茫然轉身離開,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悲,或是喜。只覺得臉上冰冷地充滿了水氣。心,碎成了千萬片,再也無法修補。好冷啊!她抱緊雙臂,覺得有一股寒意侵入四肢百骸,寒徹心扉。看著窗外,艷陽依舊,可她知道,自己生命中最燦亮的陽光,卻已經永遠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