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的?」
「院長給了我這里的地址。」
院長那個多事的大嘴巴。我白眼。
「安,你大概什麼時候能回來?\"
「干嗎?\"我的態度如往常一樣冷淡。
「呃,是這樣,」他抓了抓頭發,「星際聯防軍的復試結果出來了,我已經通過了,下周就要去月球基地報到。走之前,我想見你。」
仿佛是腦袋被「嗡」了一下,我看著他,只覺得一股冰冷寒意從腳底一直向上蔓延,襲擊心髒。聲音仿佛都不是我的了。
「你還是決定要去?\"
「你知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安。」他看著我,眼眸中似乎閃動著某種光彩,「你沒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
你想要我說什麼?我能說什麼?加入星際聯防軍是你的夢想,那麼那些你曾經和我說過的話昵?你都已經忘記了吧。
我垂下眼簾,感覺有東西逐漸漫上眼眶。
「真是要恭喜你了。」抬頭,盡量使自己看起來如雕像一般,淡漠而沒有表情。
「很抱歉,我可能無法趕回來送你。不過我會給你最崇高的敬意。楓上尉,希望你比照莉蒂安•潔,在星際中勇往直前,至于地球上的小人物,就不勞你費心了。」我說完最後一個字,按下了終止鍵。
影像在我眼前消失。
我像繩子一樣軟下來,坐到地板上重重喘息著。
你終于也要離開我了嗎,楓,為什麼……
餅去的記憶潮水般涌上來,紛亂如璇渦般將我吸入。我感到無法呼吸,心好像要爆炸開來。又來了,那種感覺,那種深刻到仿佛要撕裂我的痛苦,又來了。
我捂住嘴禁止自己尖叫——不行,這里並不是我的家。
我立刻用力站起來向外沖去,幾乎撞上走進來的林凱。
「怎麼了,安?」他拉住我。
「對不起,我要失陪一下,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來。」我的聲音顫抖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顧不上禮貌,我甩開他的手,飛快地沖了出去。
抱著膝蓋坐在小山坡上,四周一片寧靜,只有我一個人。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漫天都是星星,一閃一閃的,宛如鑽石一般。
有遠遠的呼喚聲傳來,我沒有理會。
不會是叫我。
案親走了,如今連楓都要離開我。我又是一個人了,不,我始終都是一個人。
再也不會有人呼喚我的名字,站在我的面前向我伸出手,對我說︰「我終于找到你了,和我回家吧。」再也不會有了。
我閉上眼楮,把自己抱得更緊。
「原來你在這里!我終于找到你了!」一個聲音突然在我面前響起。
我驚愕地睜開眼楮,抬頭。
林凱站在我面前,微笑著將手伸給我。
「安,和我回家吧。」
我呆呆地看著他握住我的手,呆呆地任他拉我起來。他的手粗糙而寬大,溫暖從他的手一直蔓延到我的手上。好熟悉的感覺。
那一瞬間我突然抱住他哭了起來。
這麼多年來,除了楓,我是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哭,自然而放肆,像是要把長年的郁積一起洗滌。我好像溺水時抓到了可以讓自己浮起來的稻草般緊緊地抱著他。
林凱沒有說話,只是溫柔地擁抱我,任我的眼淚縱情奔灑。仿佛一個對待心愛的女兒的父親。
許久許久,當我終于平靜下來,他拉著我的手,將我帶回了家。
回到林凱的家,梳洗完畢,我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餐廳中擺著一桌飯菜,看起來精致可口。
林凱坐在座位上等我。
佣人為我們倒上葡萄酒,然後存林凱的示意下退下。
「今天的晚餐是我做的,嘗嘗看,不知道適合你的口昧嗎?\"他舉筷對我說。
我嘴角抽動了一下,默默地開始動手。
很好吃,每一口都有家的味道,我的心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酸起來。
林凱一直靜靜地看著我。
我放下筷子,「為什麼不問我?\"
「問你什麼?\"
「我今天很失態。」
「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秘密。如果你願意告訴我,自然會說。」
頓了頓,他又說道︰「只是,有些事情,如果放在心里太久,就需要一雙傾听的耳朵。你需要我做這雙耳朵嗎?\"他看著我,目光那樣的溫柔誠摯。
突然有了一種錯覺,此刻與我說話的好像是我的父親。他坐在那里,眉宇問滿是擔憂地看著我,正如童年時代。
沉默了一會兒,我開始說︰「我母親生下我就去世了。我與父親相依為命。我的父親是當時非常有名的傳染科專家。他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是人人稱道的好醫生,也是個非常慈祥的父親。我非常愛他。
「我十歲那年,南亞爆發大規模的傳染病。那是未知的新型傳染病,死亡率極高。
「作為知名的傳染科專家,父親被緊急派到那里指導救援工作。在那里惡劣的條件下,為了研制出有效的治療藥劑,他日夜忙碌著。最後他成功了,自己卻因為過度勞累而倒在了醫院,再也沒有醒來。父親的好朋友收養了我。
「那時候,因為父親去世的打擊,我得了急性自閉癥,每天抱著父親臨走時送我的玩偶,不和任何一個人說話。對養父母也是如此。大家都束手無策。
「可是,他們的兒,子卻不管這些,從見面的第一天起,他就喜歡粘著我,喋喋不休地和我說話,無論我理不理會他。這樣的情形一直持續了半年。」
回憶的閘口似乎打開了,過去的一切如此清晰地再次呈現。我的眼神開始變得渺遠。
那個笑得如陽光般的小男孩啊……
夏目的午後,烈臼炎炎。一個小女孩抱著大大的玩具布偶獨自走在街頭。
另一個小男孩拿著陽傘從後面追上來,「安,你要去哪里?太陽那麼大,媽媽說過我們不能夠出來。」
小女孩沒有理他,繼續走著。
小男孩在後面追,一邊為她撐著傘,一邊想拉她回家。
小女孩卻掙開了他,在馬路上跑起來。
「安!小心!\"緊急的剎車聲響起.陽傘掉到了地上。小女孩呆呆地看著緊緊抱住自己的小男孩,鮮血從他肩膀上流下來。
「有我在這里,安,不要害怕。」小男孩臉色已經痛得發白,卻依舊牢牢抱著她。
匆匆趕來的大人們把渾身是血的小男孩送上救護車。
呆呆站在一邊的小女孩突然在車子要開的時候撲了上去,緊緊跟著救護車不放。
「楓!\"小女孩看著車上的男孩,喊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楓。這是父親去世半年後,我開口說的第—句話。
「今天打電話來的人就是他嗎?你養父母的兒子?」
林凱的聲音將我的思緒拉回來。
「對。楓在地球聯防軍工作。他非常崇拜莉蒂安•潔。從小他的心願就是進入星際聯防軍,像莉蒂安•潔那樣保護我們的地球圈。今天他告訴我,他被選中參加星際聯防軍了。」
「而你不想讓他去,卻沒有告訴他你的想法?\"他問。
我點頭。月球到地球,那麼遙遠的距離。父親在離開我去南亞之前,他說過很快就回來。可是,他再也沒有回來,將我一個留在世界上。
現在連楓也是,他也要離開我了。我又是孤獨的一個人了。
林凱看著我,輕嘆︰「你喜歡他,卻害怕傷害。」
他一語便道破我的所有心思。
我無語。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父親離開就再也沒有回來的事情仍舊是我的噩夢,反復回旋,永無止境。
自從父親死後,我就一直覺得,我身邊的人,無論多麼愛我,對我多麼重要,終有一天會離開我。不如在開始的時候就將自己的心封閉起來,習慣了孤獨之後,就不會再受到傷害了。所以我一直遠遠地站在別人的世界之外。這是一種保護,一種保護自己的心不再受傷害的惟一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