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請坐。」宗家保見到黑衣男子,登時精神為之一振。
黑衣男子是在三天前到了麗水關的,當時麗水關正面臨外族大軍的強行壓境,敵特廓克爾帶著巨木硬要擅開城門。在千鈞一發之際,黑衣男子突然現身,搶過城頭兵士的弓箭,挽強弩一箭射中廓克爾的軍旗;眾兵士見軍旗慣倒,士氣一墮,廓克爾只好恨恨收兵,因此暫時解除了麗水關的危機。
但是這名拯救麗水關的英雄卻戴著面具不肯相見,宗家保在軍陣之中接觸到許多三教九流之士,曾經耳聞扛湖上有一位行義不欲人知的俠客,看來就是眼前這位男子了。
「壯土也還沒睡啊。」宗家保含笑招呼黑衣男子入座,
倒了兩杯茶,兩人對坐而飲。宗家保雖然沒有親見黑衣男子的真面目,但是他的俠情壯舉早巳今他一心傾倒,引為忘年之交。
「宗大人在憂心廓克爾會卷土重來?」
「唉!」宗家保一聲長嘆。「承你大力相助,廓克爾的大軍才沒有一舉攻進麗水關,但是朝廷一直沒有糧食運來,我只怕再沒幾天,全城的人都要餓死了。」
「朝廷如此腐敗,宗大人為何不辭官歸隱呢?宗大人年歲己高,理應該回到故鄉議兒孫承歡膝下,頤養天年。」黑衣男子真心相勸。他很了解這些年來當今皇上昏昧,弄得百姓民不聊生,才會導致外族覬覦中原樂土。
宗家保笑了,笑中帶著淡淡的遺憾。
黑衣男子看出了他的笑別有深意,問道︰「宗大人為何心下不歡?」他的語氣中有一絲很難察覺的關心。
這樣的處境,這樣的夜色,讓宗家保很想將放在心上多年的心事,向這個連面目都不曾坦承相對的江湖奇男子一吐為快。
「壯士有所不知,我有個女兒離家已經十數年了。」他沉浸在輕輕的憂傷之中,投注意到黑衣男子微微一震。國難當前,家破人亡的悲劇不斷在邊境出現,相較之下,芷君的不幸只是滄海一粟,微不足道。「她是個苦命的孩子,當年她愛上了一個年輕人,卻因為一個陰錯陽差的誤會,那個年輕人把他們兩人的孩子抱走了,從此音訊全無。我那痴心的女兒天涯海角的去找他,至今已經十八年了,听說前幾年她曾回家一趟,唉,也不知道她找到了他們父子沒有?」
忽然想到,黑衣男子在江湖上闖蕩,何不向他探听消息呢?
「壯士,你曾听過邢世珩這個人嗎?」
「邢世珩?」黑衣男子的聲音飄飄忽忽,好像不太專心。接下來的話更是答非所問,像是在自言自語︰「令千金去找‘他’?不!這怎麼可以?他們……他們不是……她找他做什麼?」
「壯士,你認識世珩嗎?」听他話意,他好像知悉邢世珩的事,宗家保大為興奮。
「我……是……」黑衣男子期期艾艾︰「我……我認識他……邢公子跟我說過,他們不能在一起,因為他們……他們是……」
宗家保歡喜地拉住了黑衣男子的手,打斷了他結結巴巴的話語。「太好了!壯士你快跟我說世珩現在人在哪里,芷君要是知道了世珩的下落,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但是……他們……」宗家保的歡喜沒有道理啊,宗芷君更不應該離家出來尋他。
他快頭昏了,接下來宗家保的一番話更是一鞭將他打得七葷八素。
「你既然認識世珩,應該也知道他的事吧?他誤會了,他們不是兄妹,從來就不是。」
不是?黑衣男子的頭更昏了,差點要大叫出聲。
他們不是兄妹?怎麼可能?
「芷君是我的養女,她不是我和我妻子生的女兒,」他將事情源源本本的和盤告訴黑衣男子。
「怎麼會?」一個又一個的焦雷打得他頭暈眼花,黑衣男子像是騰雲駕霧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事實。
「事情就是這樣。」宗家保把始末都跟黑衣男子說了,兩眼殷殷的期盼黑衣男子能為他帶來好消息。「壯士,你要是知道世珩的下落,能夠告訴老夫嗎?」
黑衣男子輕嘆—聲,這一聲滿含著疑惑、驚喜和不敢置信,伸手將臉上的面具慢慢揭了下來。雲時宗家保的眼前出現了一張英俊的面孔,正當盛年的他因戴著面具久不見陽光的關系,肌膚顯得略微白皙;炯炯的眼神,微蹙而似無限心事的眉宇,英姿颯爽中卻又帶著淡淡的滄桑。他不是別人,正是……
「世珩!」雖然當年只有幾面之緣,可是邢世珩是那種教人—見難忘的男子。宗家保驚喜交集,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居然是你!」
「宗大人,我不是故意要欺瞞你不與你相見,盼你見諒。」邢世珩拱手屈膝跪下。
「這是哪里的話?快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宗家保忙將他扶了起來,太過歡喜的他反而淚水盈眶。
「你這些年是到哪里去了?我曾經派人四處去打探你的消息,可是一點音訊也沒有。」
邢世珩幽幽嘆了一口氣︰「一言難盡。」
當年他知道他和宗芷君是兄妹後,曾經過了一段放浪形骸、自暴自棄的生活。他躲回黑風寨以狂醉來麻痹自己,結果後來黑風寨和青龍寨互斗,黑風寨被一把火燒得精光,他只好下山流浪。走著走著,不知怎地他竟來到宗家,他心想只要偷偷看一眼宗芷君過得如何就好,他就偷偷離去,不讓任何人發現。誰知正巧踫上明如鏡派丫鬟要把孩子送走,他這才知道宗芷君為他生了個孩子。好吧,孩子既然要送走,不如就由他來撫養,于是他現身搶走了孩子。
帶走孩子之後,他也曾想過要把他淹死,因為這是—個不能對外人道的孽種啊。可是一見到孩子紅通通的臉蛋笑得這麼甜,他就下不了手。這畢竟是他的骨肉啊,孩子有什麼錯?錯的人是他,他怎麼能讓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來承擔他的罪孽?如果有天譴,就讓老天把所有的賞罰都加諸在他身上吧!
可是他不敢向孩子承認他就是他的親爹,所以他偽稱他是他的師父。有了孩子之後,他痛苦的心靈慢慢有了依托,可是接下來又該如何?他這樣一個天地不容的罪人,只有在剩余的殘生中努力的行俠造善,才能稍稍彌補他前半生所犯下的種種罪愆,從此江湖上就出現了一個以面具示人的無名大俠。
十余年過去了,他不敢再去尋宗芷君,他想她應該嫁人了吧?他是衷心希望她能夠得到一位像宗家保這樣心胸寬大的謙謙君子,做為她的丈夫的。前些日子听到邊疆告急,宗家保困守圍城,他想也不想就來了。因為他是宗芷君的親父,也是把守要地的大臣,于公于私,他都該將自己的心力投注在麗水關。為天下,為蒼生。
然而就在今夜,原本已經判了他終生牢獄的上天卻突然帶來了好消息,他和芷君不是兄妹,從來都不是啊。
天!他幾乎要跪下來感謝上蒼。
這麼多年了,不悔都已經十八歲了,可他不怨怪上蒼的捉弄。能和芷君盛年重逢,他們至少還有大半輩子可以相聚廝守,他感謝上天都來不及了呀。
餅去漫長的分離,代表他和芷君緣份淺薄,也是上天對他們兩人的試煉;而這一切,即將要結束了。
「世珩,你是個好孩子,芷君沒有錯愛你。」宗家保拍拍他的肩以示欣慰。邢世珩做的事他多少有耳聞,補天缺是世人崇仰愛戴的一代俠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