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世珩雙膝一軟,跪落在地,整個身子都在簌簌發抖,宛如風中一片飄零的落葉。
「世珩,你怎麼了?」他異常的舉動嚇壞了明如鏡。
他抬起了頭,空洞的眼神教明如鏡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他喃喃的道。
在這之前,他以為再也沒有任何事能夠打擊得了他了。他小小年紀歷經喪父喪母毀家之痛,又不得不在仇人的羽翼之下苟又偷生,人生的巨變早巳將他磨練得如百煉鋼般不可摧毀。
而今他才知道那些都算不了什麼,因為那都是別人賦予他的磨難;而芷君,是他親手鑄下的滔天大錯。
「世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神情真的很不對,明如鏡也被他的慘澹嚇得手足無措。「是你義父……」阿牛哥他怎麼了嗎?
他突然狀若瘋狂的哈哈大笑起來,明如鏡被他嚇壞了,搖著他的肩頭,試著喚回他的神智。
「世珩,你清醒一點,到底發生什麼事,你說出來啊!伯母如果有辦法,我會盡力為你做到。」
突然,他笑聲頓歇,掛在臉上的笑容比哭還教人心酸。「你做不到的,這個世上誰也沒有辦法幫我。」
今生他注定要被困在一個叫做心獄的牢籠之中,終生不得釋放啊!
「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做不到呢?」明如鏡鼓勵著他說出來。
「你做不到的。」他的眼神失去了光芒,虛無縹緲的聲音飄苗在斗爭之中,是那麼絕望、那麼傷心。「我想換個爹娘,你做得到嗎?」
一番胡言亂語教明如鏡更糊涂了。什麼叫做換個爹娘?她正想問他是什麼意思,他又繼續說話了,又或者他是在說給自己听的。
「我爹叫鄭阿牛……」
他是阿牛哥的兒子?她知道啊,他是他收養的義子。
「我娘叫明如鏡。」轟的一聲,明如鏡跌坐在地。
什麼?他的娘是她?怎麼會?那他是誰……
瞪大眼楮看著失魂落魄的邢世珩,邢世珩的臉形像父親,而他的五官比較像母親。忽然間,她想起他一笑就出現左臉上的酒窩,他們明家的遺傳……
「我的天啊!」她驚呼出聲,進出了驚喜交集的眼淚,她簡直不敢置信啊!
爹騙了她!她的兒子沒死!她的兒子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啊!
沖上前去摟住了他,明如鏡淚如雨下。「世珩,你真的是我兒子嗎?這是不是真的?我爹他騙了我是嗎?原來你設有死,你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的好孩子,我……我是你娘啊!」
朝朝暮暮的怨悔,痛惜兩人母子緣份的淺薄,她每年都到妙峰山超渡綠煙一面的他。沒想到他根本沒死,是爹狠心送走了他。
「你這些年過得好嗎?」他既然被阿牛哥帶走,有父親的憐惜,他至少還是生長在愛護之中吧?「娘以為你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娘有多想你啊?我每天都求老天爺讓你重新投胎做個好人家的兒女,娘無時無刻不想你啊。」
他就像一個無知無覺的布女圭女圭,任她摟在懷中輕憐密愛,盡情疼惜。母子相逢讓明如鏡歡喜得整顆心都要炸開來了,她的孩子,他沒死,沒有死啊……
慢著!一道靈光一閃,她臉色刷白。「你和芷君……」
他們對彼此的關心和深情,當時在場眼見過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們是終生相許,再也分不開了。上天是開了怎樣一個大玩笑,教他們這一對永生不能相守的人相遇又相愛?
芷君!這個名字讓邢世珩飄浮的神智再度拉回空藹的軀殼之中痛楚像一只無情的大手撕裂著他的心,強烈的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原來,他還活著。他但願他是死了的。
他緩緩離開了明如鏡的懷抱。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再懊悔自責也改變不了兩人是兄妹的事實。要是這個殘局要有人來收拾,那一切的後果就讓他來承擔吧!
下半生,他都要活在人間地獄當中了嗎?
堂上燭火熒熒,映出他比死人還蒼白的容顏,邢世珩以沉郁得連一點溫度也沒有的聲音靜靜地道︰「我會走,我會離她遠遠的。你什麼都不要跟她說,她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忽地想起,在她病榻前他對上天所發的誓言,而今真的應驗了。老天爺將宗芷君還給了他;而他,也將、永遠失去宗芷君。
也許,他才是那個真正十惡不赦的人,否則這樣殘酷的報應,為何會接二連三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直起身子,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那堅決而孤獨的身影,像是凝結了這世上所有的悲涼。明如鏡見他這一去似乎再也不回來,一股酸楚和悲痛擂住了她。他們母子才剛相認,就要生生分離了嗎?
「世珩……」她追了上去。
邢世珩的腳步頓了一下,親娘的呼喚沒有讓他回頭,而且,他還能回頭嗎?
「娘,請你替我好好照顧芷君,我欠她太多太多,這輩子我永遠還不完,要是有來生的話……」他怔住了,話說到一半嘎然中斷。
有來生的話又怎樣?上天如果還要再次的惡意捉弄,他們有辦法跳出她的手掌心嗎?而這樣的痛苦,還要再來幾次?
邢世珩沒有續完這句話,只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勇氣和信心再許下任何諾言。
推開了大門,灌進來的冷風揚起他的發絲衣衫,仿佛要乘風而去。而他的心比冬雪還冰冷,沉鎖在幽深陰暗的萬丈谷底。
「世珩,世珩……」
明如鏡的呼喊沒能挽住他的腳步,那寬闊的背影帶著無比的蕭索和寒意沒入了黑暗。
***
連續多日邢世珩都沒有來看宗芷君,向母親追問著,明如鏡只是支吾其詞,說他突然有要事離開,臨走前交代要宗芷君好好休養,等他回來。
「他到底有什麼事?」她知道他不留戀黑風寨,而邢天彪也已經伏刑正法了,這個世上還有他必須要去處理的要事嗎?
被她問得張口結舌,明如鏡只能含棍帶過︰「娘怎麼知道呢?我只知道他接了一封書信,他什麼也沒跟我說清楚就走了。芷君啊,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安心把傷養好再說好不好?」
宗芷君失望地接受了母親的說詞。她不能逼娘啊,這跟娘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珩哥為什麼會不告而別呢?他要處理事情,至少出門前也跟她這個別再走啁。
就這樣等了一個多月,邢世珩依然沒有回來,宗芷君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等得心焦如焚的她決定不再這樣枯等下去。
「芷君,你在做什麼?」明如鏡命侍女端了補藥過來探望女兒,一進門就看見宗芷君在收拾包袱。
「娘,我想去找珩哥。」背起包袱,宗芷君向母親稟明辭意。
明如鏡一听大驚,急忙拉住了宗芷君的手。「你要去找世珩,天下這麼大,你要去哪里找?」
「不管他去哪兒,我都要找到他。我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否則他為什麼這麼久都不回來?」田少洋一直在找他的麻煩,她擔心他是不是被田少洋幽禁起來?或者是被殺了?
想到這里,宗芷君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芷君,你一個女孩子家,我不能讓你出去外面拋頭露面,這樣子太危險了。」苦苦思索著要用什麼理由把宗芷君留下來,明如鏡心亂如麻。
「娘,我真的無法在這里什麼事都不做的空等著他。珩哥他的仇家不少,要是他被人家抓了,我好歹也能去援救他啊,要是要我再繼續等下去,我會……我會發瘋的。」說著,憂心逼出了她盈盈欲泣的一片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