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瞧他哭得可憐,雙眼又紅又腫,顯然流了一夜的眼淚。尹樵緣登時心軟了,他這個只會惹事生非的徒兒,倒也不是無情之輩。
他蹲在她身前,抹去她臉上縱橫交錯的淚水,柔聲道︰「快別哭啦,乖。」口氣像哄一個小孩。
慢慢收了眼淚,無花果瞧著他一頭白發,又差點掉下淚來︰「師父,你的頭發都白了。」
尹穛緣倒是很豁達。「遲早也要白的,我能保住一條性命,已是萬幸。」拉她起身,微笑道︰「你瞧你,眼楮腫得像核桃,真是愛哭鬼。」
「我擔心你嘛。」她理所當然的,真情不言而喻。
尹樵緣笑了笑,心中不無安慰之感。
「師父,你肚子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尹樵緣大好了,她的心情也大好。
「好。」
無花果歡歡喜喜自去做飯。尹樵緣進房收拾一屋的狼藉。
她端來飯菜,兩人對面而食。無花果一直笑眯眯的望著他。
那盆極樂紅靜靜擱在幾上,無花果對它衷心感激,笑道︰「師父,幸好有這棵極樂紅,不然你這回就沒救了。」
嘿嘿,說起來她還有那麼一點功勞,若不是她把它帶回家,尹樵緣如何能以毐攻毒呢?
尹樵緣漫不經意的道︰「你這傻小子,為師一條命險險葬送在它手上。」
「嘻嘻,你現下不是沒事了嗎?」唉!只可惜了他一頭烏黑的好發。
他夾了一筷空心菜,咬著道︰「我會毒性加重,全部是因為極樂紅的緣故。」
把原因簡略說了。
無花果呆了,是她害的?她差一點害死了尹樵緣?
心無城府的尹樵緣不知道他一句無心之言,竟惹出後面一番風波。早若知道,他打死地不曾向她說出這件事。
見無花果停了筷,他道︰「怎麼不吃了?飯菜還多著呢。」
她怎麼吃得下?
「我──我差點害死了你。」
尹樵緣淡淡道︰「我還沒死,確實是‘差點’。事情過去就算了,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沒怪你。」
他不怪她,可她怪自己啊。
悶悶吃完飯,她到他房里取了床褥去水邊清洗,溪水被血染紅了。眼淚一滴一滴掉進了水里。
她是個八敗掃帚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她險些害死對她有養育大恩的師父,她不是人。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對不起師父,她要贖罪。
豪情壯志霎時充滿胸懷,無花果做了一個重大的抉擇。天地寬廣,她一定能實現她的目標,老天爺會遂她的願的。
「阿果。」
早上起來,就沒見到無花果的人影。這小子還在睡大覺嗎?
「阿果。」敲敲她的房門,沒人回應。
再叫了幾聲,尹樵緣推門一石,沒人在,桌子上有一張紙。
「師父,我──不──你,我去想──法找,我要是──,不回來。無花果。」歪七扭八的字,空了一大堆格子,尹樵緣不愧是無花果師父,這一封形同天書的信,虧他猜得出她的意思。
氣死他也。
這小子下山去了,他那成天胡思亂想的腦袋,又繃出什麼異想天開的鬼主意了?
唉,說不定是他師徒緣盡了。尹樵緣放下信,出房將門帶上,來到竹屋外小小的竹亭。
走了也罷,他向來隨緣,無花果臨時起意下山,未嘗不是他們緣分已了。他已經大了,應該可以照顧自己。
等到有一天他倦了,自然會再回到奇山。
他是這樣想,但是看出去,這亭旁池中白蓮亭亭,不怎麼有精神咧。
用了飯,搬了琴在亭中臨池輕撫,今兒個他特別心神不寧,老是彈錯弦。
那個天字第一號惹事精走了,照理說他又恢復往日優雅寧靜的隱居生活,他該開心才對,這般心煩意亂所為何來?
阿果他身上有銀兩嗎?他會不會冷著餓著,會不會遇上壞人?
不受自主的思緒,不自覺飄到無花果身上,擔心其暖飽平安。
待回過神,驚覺日過中天,他居然就這樣耗掉半日辰光。
既放不下他,就去尋他吧。尹樵緣不禁苦笑,上輩子他是欠了他什麼啊?
于是收拾了簡便的行李,尹樵緣為徒下山渡紅塵。
***
無花果下山之後,這天南地北的,她上哪兒去找仙丹來恢復師父的頭發啊?
蹲在路口,雙腳習慣性要往市集走去。走了幾步停住腳,想想不對。
她要的仙丹妙藥,絕不可能在充滿凡夫俗子的市鎮中。所謂仙丹,當然要仙人才有;仙人嘛,一定住在名山大澤,絕不可能和市井小民、販豬屠狗之輩為伍。她如果在市鎮梩找,那是絕對大大的錯啦。
于是走上另一條荒蕪人跡的道路。愈沒人愈好,這樣才愈有希望遇仙。無花果暗自得意,沒辦法,她生來就是這麼聰明有智慧,想藏也藏不住啊。
「喂。」
她怔了怔,好像有人在叫她,是她耳背了吧?
再往前走︰「站住!」
這回她百分之百听見了,她沒听錯,有人在叫她。
轉頭一看,身後數丈站著一個紅衫女子,腰肢極細,小小的瓜子臉,膚光瑩然,容貌美極了,和天上仙女相比,也不遑多讓。
炳!不會這麼湊巧吧?她想找神仙,這會兒便遇上一個。
「你叫我?」她笑。
「不明你叫誰?此地除了我們兩個還有別人嗎?」
嘩!好凶悍。
無花果好生失望,若紅衫女子是仙女,她也決定不和她打交道了,這麼凶,嚇死人了。
像她師父人品多好,除了愛說教這個小毛病之外,對她總是客客氣氣,絕不會呼來喝去,大呼小叫。
「你叫我什麼事?」基于禮貌,她還是答她一下話好了。「如果你要問路的話,那你就問錯人了,我才剛從山上下來,什麼地方都不熟。」
那女子立起雙眉,怒道︰「誰要問你路?我自己有眼楮不會看嗎?」
吧嘛?吃炸藥啦?她又沒惹她。
扁扁嘴開步欲行,犯不著和個瘋婆子發神經。
紅衫女子更怒了︰「我準你走了嗎?」
無花果「咦咦咦」的喊︰「腳長在我身上,路也不是你開的,我走不得嗎?」
無花果頂撞于她,紅衫女子怒上加怒,上前左腳一勾,將她絆倒,無花果摔了個四腳朝天。
無花果狼狽的爬起,她火了︰「你干嘛摔我一跤?」
紅衫女子大聲插腰道︰「你不服嗎?」又再拐倒她一次。
這回摔得更加狼狽,嘴梩吃著干澀的沙土,無花果大是光火︰「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可理喻?我跟你非親非故,無冤無仇,你干嘛找我麻煩?」雙手撐在地上爬起來。
「你和我是非親非故,不過我和你師父有冤有仇,你只有自認倒楣。」
無花果心一凜,這女子跟師父有什麼仇啊?尹樵緣和她朝夕相處八年,沒見到他和什麼人有住來啊?這梁子何時結下的?
且慢,別听信她一面之辭,先問清楚再說。
「我師父?我孤家寡人一個,哪梩來的師父?」兵不厭詐,先詐她一詐,看能詐出什麼內情。
「瞞者瞞不識。你當我好欺哄?我在奇山見過你一次,你和你師父尹樵緣去采藥,你還想騙我?」紅衫女子怒道。
說得出尹樵緣的名號,可見不是找鍇人。
「沒錯,我師父是叫尹樵緣。」無花果痞痞的抖著腿,不管如何,絕不能在氣勢上輸人,做出一副「你能拿我如何」的模樣。「請問一下,我師父是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如果不是殺父之仇,大家坐下來喝個茶,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嘛。犯不著大眼瞪小眼,傷了和氣。」
紅衣女子越發大怒,玉頰上增添艷色,連身為女孩子的無花果,看了也要為之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