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爸醒來想見我,請打手機給我。」他連多待一分鐘都覺得氣悶。
向眾人一頷首,簇擁江如瑛離去,把飄飄身影留給屋內那群人去嚼舌鼓唇。
來了幾天,宋浩男並沒有再到醫院去看宋志豪,倒不是他仍懷恨宋志豪將他逐出宋氏,而是守著宋志豪的人多得很,他就不須再去湊熱鬧了。
案親病重,宋雲意掛心擔憂,也沒來和江如瑛聚會。他們的台北之行真可說寂寥之極,可幸他們都是慣于冷清的人,反覺得輕松自在。
江如瑛洗完澡出來,換宋浩男進去洗澡,準備下樓到餐廳吃晚餐。這家飯店附設的藝廊正展出畫作,江如瑛先下去看畫等他。
現在是用餐時間,看畫的人很少,她優閑自在地閑步慢踱,仔細看著每一幅畫作。
「江小姐!」背後有一個含著熱切、興奮的聲音在喊她。
她回過頭,呆了一呆,眼前的笑臉是帥氣而燦爛的。
「不認得我?我是白非凡。」心里有點受傷,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叫人一見難忘的。
「哦——白先生。」呆了好一會兒,她才恍然回神,點頭回禮。
她當然記得他,只是他這次太善意,親切得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的微笑讓白非凡信心大振,他可是對自己的吸引力信心十足,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的。
「妳對畫有興趣?」在心里記住了,以後要邀她可有方向了。
她靦腆一笑,白非凡的心像蝴蝶振翅翩翩翻飛起來。第一次見到江如瑛,他就動心了,她那干干浮啊的氣質,帶著清新的少女情態;他見過的女人很多,就沒一個像她這樣既像個成熟女人,又像個不經世故的少女。
「敏兒的事,真對不起。」錯雖不在己方,她仍覺得多少該負道義上的責任。
「妳不用替他道歉。」想到宋浩男,白非凡的臉沉下來︰「他做的事,妳一點責任也沒有。」
宋浩男在他眼中是十惡不赦的,現在罪又加了一條,他居然娶了這麼好的女人,他哪配?
「怎麼有空到台北來!找朋友嗎?」他搭訕著。多看她一分鐘,多听她柔柔的語調,都令他感到幸福無比。
他愛上這個女人了。
面對他毫不掩飾的好感,江如瑛感到難以負荷。她一向不擅和人交際酬對,白非凡積極熱情的表現,簡直讓她有壓力了。
「我公公生病了!我們上來看他。」
宋浩男下樓來,看見江如瑛和一個男人在交談,走了過來。
「浩男。」她松了一口氣了,可不用再和白非凡說話了。
兩個男人打了照面,交換著隱藏火花和敵意的眼神。
「你好。」宋浩男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他是那種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白非凡瞪著宋浩男放在江如瑛腰上的那只手;他那只該死的手,真該剁成肉醬!
「我們先走一步。」下一秒,宋浩男擁著江如瑛離去,一句廢話也不多說。
這種人這個目中無人的家伙!
白非凡愣在當場,氣得怒沖牛斗,轉頭也進入餐廳。他是來和客戶談生意的。
宋浩男和江如瑛已經坐定,他故意選在他們隔壁的位子。她當然看見他了,她總不能叫他走開,又不好起身換位子,這太明顯在避他,只好客客氣氣地回他一笑。
白非凡像打了一記強心針,他報以迷人的微笑。
這個登徒子,他以為他是唐璜再世嗎!竟敢對如瑛大送秋波。
原來,自以為是是他們白家的遺傳。
不戰而敗不是宋浩男的個性,他仍不動如山穩坐原位。
不久,白非凡的客戶來了,他不能再把注意力貫注在這邊桌上,但仍偶爾丟過來一眼兩眼。
宋浩男的行動電話響了。
「我馬上過去。」
他和江如瑛交換個了然的眼神,迅速離開餐廳。
宋雲意打電話來說,宋志豪醒了,听說宋浩男來了,要見他一面。
宋浩男和江如瑛趕到醫院,病房里只有林慧心、宋雲意母女兩人,其它人都叫摒開了。
這種場面,宛如在交代後事。他的情形壞到這步田地了?
「浩男」虛軟的手在床上無力伸出,使宋浩男聯想到四個字「油盡燈枯」。
他的心被哀矜充斥了。
「爸。」
睜著沉重的眼皮,宋志豪努力看清睽違數年的兒子。
所有兒女之中,他最對不起宋浩男。從小把他丟給外公外婆帶;稍長之後,他母親死了,他連給他一個家庭的溫暖都不能夠。宋浩男年少放蕩,又迷途知返,他的起與落都是他自己在主宰,他這個做父親的,連半點影響力都沒有。
「你和她好嗎?」
不用問,宋浩男看來比以前要更自在、更穩重,這必是他選擇的女人、選擇的生活所帶給他的。
「好。」宋浩男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能有這樣的表示已是不簡單,他從不輕易流露真意。
宋志豪放心了,這次大病讓他驚覺生命短促,而他虧欠了太多人。他後悔為了「利」把兒子趕出宋氏,他稱得上為人父嗎?世上有這種為了利益而不惜攆出親生兒子的父親?
午夜夢回,他總是在莫名的夢魘和驚悸中醒來,滿身重汗。
江如瑛和以前一樣沒什麼改變,但是他心情變過了,看她是愈看愈順眼,也不禁佩服宋浩男的眼光。這樣溫純婉約的女人,世上已經不多了,現在他終于理解浩男為何願意舍棄李湘文及她背後帶來的龐大家業,到鄉下做個中學老師。
家財萬貫又怎及得上一分真情!
人是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等他幡然領悟什麼才是最珍貴時!通常已經太晚了。
「你有眼光,娶這樣的好女人你以前就比別人看得遠又看得深」他嘉許。
他喘了起來,他太虛弱,剛才的交談已是大費他心力。
他,已將到盡頭了。
醫生不說,林慧心不說,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還不清楚嗎!
力氣一絲一絲地離體而去,呼吸變成沉重的負荷,他再笨也知道只等風一吹,他這片干枯的葉子,就會無聲無息飄落在地上。
宋浩男當然看出來了,他什麼也沒說,他不想處言哄慰。
「爸,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靜養,病才會好起來。」江如瑛真心真意地安慰。「我們別說太多,讓爸休息吧。」
宋志豪連說話都接不上氣。
宋志豪勉強抬起手指︰「你們再多待一會兒,浩男,你你不是有個兒子嗎?帶來我瞧瞧。」
「我明天叫他上來。」江如瑛說。
宋志豪的熱切讓宋浩男頗有感觸,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對生命的依戀令他渴求起親情的慰藉。
宋志豪愈來愈虛,宋浩男堅持他要多休息,明天再來看他。
宋志豪用著渴盼的眼光希求他留下來,但他知道宋浩男是不會為之打動的,只能眼巴巴看他們離開病房。
林慧心送到廊外,三人走到僻靜之處。
「你爸爸改遺囑了。」她沒頭沒腦說。
宋志豪更改遺囑是他的事,干嘛跟他說?宋浩男只是听著,沒表示任何意見。
看他毫無反應,她又往下說︰「他把『遠達』留給你。」
遠達電子企業是宋氏最大的機構,它的分公司在海外有好幾家,宋氏就是以電子起家。這是數百億的資產,宋志豪為何要把這麼龐大的家業,留給他這個已被逐出宋氏的兒子?
宋浩男不是在怨他,那是他自己決定的,誰也不能怪。
「你爸爸他其實很心疼你,你是他虧欠最多的兒子。」
他笑笑︰「他供我讀書留學,又讓我接管公司,是我自己放棄不做,他沒有虧欠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