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呂邵農吃了一驚。
把匕首收回鞘中,放入懷里,鳳三蹲,以背對著呂邵農。「大人,快上來。」
「你想劫獄?」呂邵農低斥︰「我不會跟你走。」
呂邵農頑固至斯,勸他恐怕多費唇舌。
忽然外頭一陣喧嘩。「咦?怎麼有人倒在這里?一定有人闖了進來劫獄,大家四處搜搜!」腳步聲接近。
「你快走!」已有人發覺鳳三潛入鐵心院,呂邵農急催促。
鳳三見呂邵農這等慘狀,斷斷不肯留他在鐵心院,受那無窮無盡的苦罪。心想今日就是拼著一死,也非殺出重圍,保呂邵農出去。
「得罪了!」鳳三不由分說制住呂邵農穴道,將他負在背上,闖將出去。
「你快放下我,你背著我逃不出去的。」呂邵農喊。
鳳三充耳不聞,在窄窄的走道上和衛兵相遇。他凝神閉氣丟下一顆彈藥,霎時煙霧彌漫,咳聲此起彼落。
「賊子放煙幕彈!」
「大家小心!別讓賊人走了!」
喊聲震天,但衛兵們已陣腳大亂。鳳三一闖出大牢,門外衛兵更多。見鳳三背著呂邵農出來,紛紛大喊。「有人劫囚犯!」
「大家圍上來,別叫亂賊跑了!」
鳳三冷笑一聲。「誰不要命的,盡避上來。」又是丟下一顆煙幕彈,認清方位,躍上屋瓦,逃出鐵心院。
這一番騷動已驚動大理寺上下,大理寺司上官伯達御下最嚴,稍有過錯,便重加責罰,絕不寬貸。得知走了要犯,人人莫不驚惶怵惕,急急要追捕,生怕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劫囚犯的人身手矯健異常,負責警衛之職的虎賁隊隊長見情形不妙,忙調集弓箭手來。「預備!射!」絕不能讓兩人活著離開。一聲令下,矢箭如雨點般朝鳳三二人射來。鳳三背著呂邵農向上一躍,避過了第一波攻擊。
虎賁隊長下令再射,鳳三只覺右腿上一痛,中箭了。
鳳三當真勇悍,眉也不皺,青鋒劍所到之處,便有一人中傷倒地。他依恃著一股強勇,沖出一條血路,奔出大理寺外,一聲呼嘯,黑龍從藏身處竄了出來。他反臂扶著呂邵農,躍上馬背。「馬兒,快跑!」
黑龍和主人心意相通,知道情勢危急,不敢懈怠,全力向前奔馳。
背後追兵喊聲連連,卻隨著黑龍奔出之速而逐漸模糊,最後听不見了。
黑龍載著鳳、呂二人,一連跑了十余里,鳳三忖度大理寺等應該追不上了,便收緊韁繩,喝道︰「停!停!」
這匹神駒收放自如,立刻停下急馳的腳步。
「呂大人,我們安全了。」忽覺手上一片濕黏,就著稀微的月光一瞧,赫然是血。鳳三一驚,轉頭一看,呂邵農臉色慘白,搖搖欲墜。
他半扭身,雙臂扶持呂邵農,雙雙躍下馬來。呂邵農背上插著兩支箭,鳳三手上的血是他的。
「呂大人,振作點。」箭頭有倒鉤,鳳三不敢輕舉妄動,怕一拔箭反而叫他立時送命。
呂邵農慘然一笑︰「我命數如此,天意不可違背。鳳賢佷,你枉用心機,還累得你受傷,老夫真是過意不去。」
鳳三忿然無語。難道這真是天意?好不容易逃出大理寺,呂邵農卻中箭,命在旦夕。
「皇上身邊都是不學無術的小人,一些忠心的臣子要見皇上一面都不能夠,皇上年輕好玩,不知道百姓生活已貧困到什麼地步,北方庫什克族又對我朝的富庶之地虎視眈眈,我怕青龍王朝要毀在這班只知奉承皇上、以保榮華富貴的人手里了——」呼吸愈來愈短促,呂邵農命如風中殘燈,但依然念念不忘軍國大事。「鳳賢佷,以你的身手,是本朝不可多見的勇將。世事多是如此,不如意十常八九,有材的沉淪下塵,忠心的反被謗誣……」突然一口氣上不來,不再動彈,兩眼尚瞪視天空。
「呂大人?」鳳三一探鼻息,呼吸已停。呂邵農悲憤抑郁之情還留在大睜的眼。鳳三蓋上呂邵農的眼皮,放倒他的尸身,恭恭敬敬朝他拜了幾拜,沉聲道︰「呂大人,您安心地去吧。」
就地挖了土坑,將呂邵農尸身埋在一棵白楊樹下。墳丘之前,立了一顆大石為記。
合掌拜了三拜,跪在墳前,鳳三對天立誓︰「呂大人,您含冤而死,三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報這不共戴天之仇,為您洗刷冤屈。如違誓言,有如此箭!」掏出匕首,往那支還留在小腿上的箭身斬去。
他將半截箭身使勁往草叢里一丟,跛著右腿上馬而去,不再回頭。
※※※
金二娘款擺柳腰,輕移蓮步,回房要修飾一下被尋芳客毛手毛腳而弄亂的儀容。
才一進門,就被角落里的不速之客嚇了一大跳,拍著胸口嗔道︰「怎麼不出聲,差點被你嚇掉了魂。」
「真的?」那男子從角落里走出,一臉輕薄地笑道︰「我瞧瞧。」伸手要探她胸前,測測心跳是否加速。
金二娘一團扇擋住了男子的手,以似親昵似撒嬌卻嚴守界限的語氣說︰「燕七,老豆腐你也要吃。」
燕七笑了笑,伸出的手順勢往上捏了捏她粉女敕的臉頰。「金縷閣的金二娘艷名滿天下,誰敢說你老?這光滑水女敕、吹彈可破的肌膚,比十八歲的少女還嬌滴滴。」
「算你會說話。」笑著扭身避開燕七的親近。
在風月場打滾多年,金二娘慣會應付各式各樣的男人,無論是浮滑浪子、巨商俗流、痴情男兒,她袖底有使不盡的招數。
燕七心中一嘆,仍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懶洋洋地道︰「近來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龍老大叫你來,有事?」
「沒事。我辦事經過,順便過來看看你。」從腰間模出一件東西,遞到金二娘眼前。「送你的,喜不喜歡?」
那是一根金釵,通體是一只迎風展翅的鳳凰,嘴里餃著一顆珍珠,手工精細,造型奇特。金二娘一見就愛上這根金釵,接了過來,走到銅鏡前比來比去。
「多謝你啦。」金二娘在鏡前比劃半天,終于選定位置,插在鬢黑黝亮的雲鬢上。
燕七正要開口,突然房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來人推開房門,閃了進來。
「什麼人?」仔細一看,是鳳三。金二娘一改戒備的神色,換上關心熱切的表情。「你回來了?」這細微的變化落入燕七眼中,心里極不是滋味。鳳三臉色蒼白,額上冒著冷汗,嘴唇都發白了。
金二娘嚇了一跳,問︰「你怎麼了?」
「有沒有火和烈酒?我要把箭挖出來。」
她這才看見他右腿一跛一跛,花容失色地忙扶他坐到床上,走到房間外廂喊︰「如意,拿汾酒來,順便生一盆火端進來。」
這時鳳三才瞧見燕七坐在椅子上,便說︰「你也來了。」
「是啊。」燕七皮笑肉不笑。
怎麼兩人的待遇就差那麼多?他做好做歹,才博得美人一笑;而金二娘一見鳳三,又是扶,又是不避嫌地讓他坐在自己床上,萬分緊張地擔憂他的箭傷。若能讓她這般待己,就是讓箭在身上刺個十幾個窟窿他也甘願。
不一會兒酒和火盆送來了,金二娘不願讓外人見到燕七和鳳三,遣退丫環,自己捧了進來,放在床腳。
「你——你要做什麼?」金二娘見鳳三撕開褲腳,露出一截帶箭流血的小腿,不由得發怯。
「把箭取出來。」他說得好像這是一件吃飯穿衣的小事,拿起酒瓶,仰頭灌了一大口烈酒,噴在匕首上頭,拿到火上去烤。
見烤得差不多了,鳳三隨手取了床頭一條布巾,咬在口中,刀鋒豁開箭頭附近的肌肉,鮮血汩汩流下小腿,染紅了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