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想他呂玉麟一生與人無尤,今日撞在這魔頭手上,倒像是天生與他做對頭的。他就不信老天爺會一直眷顧鳳三。等著瞧!有一天叫這身長命短的小子犯在他手里,他非……他非……非怎麼著?肚中空空如也,腦袋似乎也不靈光起來。反正他非整得他死去活來不可!呂玉麟暗暗發誓。這麼一想,心情大好,滿腦中全想像著鳳三如何卑躬屈膝、跪地哀哀求饒的情景。想到極高興處,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他連忙掩住嘴巴,朝鳳三瞄去。剛才他那一笑,鳳三恍若未聞,眼皮抬也不抬,他這才安下心。
騎了一天馬,著實累得很了。呂玉麟只覺眼皮沉重,倚著廟中題字的大柱,不知不覺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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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半夜,呂玉麟是被一陣奇異的咕嚕咕嚕之聲吵醒的。
揉揉雙眼,窗欞外一輪將近全圓的月輪高懸在天,月光如銀灑進廟中。好一會兒,眼楮才適應黑暗。
本嚕之聲是從呂玉麟肚中發出來的。他的晚餐掉在離他一臂之地,兩只灰溜溜的老鼠正在吱吱地大快朵頤享用著。看到那兩只老鼠,呂玉麟眼明手快,及時用雙手堵住了嘴,才不致尖叫出聲。
好惡心!他嫌惡地撇開臉,不去看那兩只老鼠搶食他的燒餅。
餓火中燒,怎麼也睡不著。轉頭看他的「仇人」,仍維持著盤坐的姿勢端坐不動。他倒好,吃飽喝足,像一尊神像般四平八穩坐在供桌上。
呂玉麟在肚中大罵不休,嘴巴無聲地開開閉閉。渾帳東西,早日升天去吧!
他枯坐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鳳三顯然已經熟睡,馬兒就在門外,他偷偷把馬兒牽走,人兩足,馬四腿,他就不信鳳三神功蓋世,追得到他?愈想愈是得意。他極慢極慢地攀著柱子爬起來,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眼角不住掃向鳳三所在之處,生怕他突然醒來。
跨出門檻,仍然不敢放松,馬兒見他鬼鬼崇崇、躲躲藏藏,搖著如掃帚般的毛尾巴,似乎在問︰你在做什麼?呂玉麟將一根手指豎在嘴唇之前,對著馬兒噓了一聲,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量說︰「別吵醒你家主人。」
解開綁在樹干上的繩子,極幸運的,這匹毛皮黑亮的駿馬竟然乖乖地隨呂玉麟而行。天助我也!呂玉麟心想︰連你的馬也要跟我走,可見你平日待它多刻薄。
拉著馬走出一段,他想鳳三已不會發覺。這時緊張感一消逝,全身的酸痛突然涌了上來,兩腿發軟,站也站不住。
「好馬兒,讓我騎一下。」他和馬打好商量,左足踏上馬鐙,要跳上背去。
但是他肌肉酸疼,略一用力,就兩腿抖個不停,哪里爬得上去?奮戰了許久,吃女乃的力氣也用上了,仍然爬不上去,整個人掛在馬體一側,累得汗水直流。
呂玉麟累得直喘氣,說什麼也得爬上馬背。以他的腳程,只要鳳三醒來發現,不消片刻準被他追上。上次他逃跑,狠狠咬了鳳三一口。這次又偷了他的馬,要是被他抓住,呂玉麟不敢想像會遭到什麼樣可怕的對待。
好容易爬上馬背,呂玉麟甚是得意,學著鳳三御馬的架勢,口中輕喝︰「駕!駕!」他看鳳三做來容易,便也依樣畫葫蘆一番。
不知是他叫的方式不對,還是馬兒認主?呂玉麟呼喝半天,胯下黑馬動也不動,百無聊賴地揮舞著尾巴,把他氣個半死。
「怎麼會這樣?」他再試著喝斥幾聲,馬兒開始移動腳步,呂玉麟露出欣悅的笑容,贊道︰「這才乖——」馬兒慢跑幾步之後,突然狂奔起來。
這突來驚變,嚇得呂玉麟魂不附體,緊緊抱住馬脖子,不敢松手。他以往只在家院中騎過小馬,僕佣怕他摔傷,恐受責罰,因此不敢讓他騎大馬,只揀脾性溫良的讓他乘坐。
鳳三這一匹馬,是萬中選一的千里寶馬,生性最愛馳騁;它見呂玉麟一直呼喝,以為授意它快跑,正合心意,于是不顧一切跑了起來。
「媽呀!」風聲嘯急,幾次顛得快掉下來,這一摔下來怕不跌得頭破血流?死命勒住馬脖子,尖聲大叫︰「救命啊!救命啊!」
正當深夜,又是杳無人煙的荒郊野外,誰听得到他高聲呼救?行到道中有一土坑,黑馬一躍而起,避開土坑。呂玉麟重重一震,雙手再也抓不牢,整個人摔到地上,昏了過去。黑馬奔出一陣後停下腳步回來,繞著他打轉。
不多時,從呂玉麟來時路奔來了一條迅如風雷的黑影子,黑馬歡聲長嘶,拋下呂玉麟迎了上去。
「黑龍,人呢?」來人是鳳三,他拍拍黑馬頸背。呂玉麟盜馬、逃跑,一切行動都落在他眼中,他悄悄跟在後頭,不動聲色,就是要看呂玉麟又要弄出什麼花樣。當他看見呂玉麟使盡全身力氣,仍攀不上黑龍背上時,差點笑出聲來。
不料呂玉麟騎上馬後,黑龍突然狂奔起來,鳳三連忙急起直追。他深知黑龍一旦興起,不到過癮絕不罷休。呂玉麟不善騎馬,若有個閃失,叫他怎對得起呂大人殷殷托付?只見呂玉麟躺在路邊,雙眼緊閉,臉上擦傷不少,像是死了。急忙飛過去,蹲了下來,伸手一探,幸好,尚有氣息。
吁了一口氣,鳳三略一沉吟,呂玉麟三番四次想要逃走,委實增添他不少麻煩。他尚有要事待辦,不能帶著呂玉麟礙事。
眼楮一亮,已有計算。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呂玉麟,將他放上馬背,跟著躍上,駕馬往南而行。
第二章江湖兒女
疼!疼死了!
呂玉麟悠悠醒轉,第一個感覺是全身無處不疼,疼得他每一塊肌肉都像不是自己的,忍不住申吟出聲。
「啊!你醒了?」一個嬌軟的少女聲音喜道。
緩緩睜眼,只見頂上是富麗的繡帳,身下是軟綿綿的暖褥,身上蓋著一件香噴噴的羅被;一個圓臉少女坐在床沿,正俯身下看,甜甜一笑,模樣極為討喜。
這是什麼地方?莫非他已死了,此地是瑤池仙境?呂玉麟問︰「這是那里?」聲音粗啞。他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唇干舌燥。「水——我要喝水……」
圓臉少女扭腰起身,笑說︰「我去倒水來。」走到檀木桌邊,斟了一杯茶,裊娜地走回來。姿勢甚美,但和他在家中見慣的婢女侍婦又有不同,特別撩人遐思。
她扶起他上半身,讓他靠在自己肩頭,就著她的手喝茶︰「來。」不避男女之嫌。
呂玉麟從小讓婦人服侍慣了,並不以為有何不妥。在她白晰如脂的手中喝完茶,喉嚨大感舒暢,說︰「謝謝你。」
「不用客氣。」扶他重新躺好,替他掖好被子。
將杯子放回茶盤中,少女回到床沿坐下。
呂玉麟有滿月復疑問,不吐不快︰「姐姐,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兒?」他只記得從馬背上摔下來,之後怎麼了?「這兒是金縷閣。你差點兒沒了小命知不知道?誰不知道那匹黑龍最欺生,偏你這不要命的要同它搏一搏。它是畜生,哪管人的死活?幸虧你鴻福齊天,只受了點傷,否則你現在老早去向閻王爺報到了。」少女 哩啪啦一陣數落,聲音清脆婉轉,如珠落玉盤。
呂玉麟啞口無言。
少女見他傻愣愣的呆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吉祥,跟呂公子這麼沒大沒小?」珠簾分處,一名盛裝麗人翩然來到,襲來一陣香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