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似濤微微一笑,而莫曉湘則是不著痕跡睨了他一眼,等著看他如何回應。
他先是雙手作拱,然後才有禮地道︰「此簫的確不凡,但不知老丈為何要如此掩人耳目,先用劣品欺人不果,才以真品示人?」
「唉,」老翁先是忍不住長嘆一聲。「承蒙公子不棄,此簫原為家傳之物,但因寒家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得變賣此簫。但小老又不忍明珠蒙塵,落入附庸風雅、不解音律的俗人手中,才想出這權宜之計,看看買者是否真為懂簫、愛簫之人,並非小老有意蒙騙啊!」老翁喟嘆不已地解釋,臉上滿是無奈。
「好說好說,在下略通琴藝,對簫更只是稍知一二,老丈謬贊了。」他口中雖是謙詞,但還是感同身受的一嘆,這跟他見到好琴被不識貨的人拿來擺門面裝飾的心情是一樣的。
龍似濤珍而重之的將紫竹簫放回絨布上,道︰「老丈仍願將此簫割愛給在下嗎?」
「唉,公子忒謙了。小老在此擺攤數月等的就是此刻,公于就隨便開個價吧,此簫能尋得如此伯樂,小老于願足矣。」老翁著手將紫竹簫用原來的絨布包好,眼中的眷戀一閃而逝。
龍似濤將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于是掏出錢囊,將里頭除了碎銀以外的十幾錠銀子都倒了出來,遞給那老翁道︰「這里約略有上百兩。在下見您談吐不凡,想必是滿月復經綸卻有志難伸,不如就以這筆錢開設私塾作育英才,也不枉老丈將此簫交付在下。」
「老丈就收下吧。」看見老翁的遲疑,久未開口的莫曉湘也為他的執著所動,跟著幫腔。」好、好,想不到小老年近耳順,還能有兩位忘年知己,小老定不負所托。」老翁終于接過銀兩,老成通達的目光從莫曉湘轉到龍似濤身上,暗示道︰「花開堪折直須折,公子你得加把勁啦。」
「嗯,我明白。」龍似濤似笑非笑的回答,接過絨布包向老翁道別,而老翁也揮手向他們致意。
兩人並肩而行,只見龍似濤謹慎的將紫竹簫收好,才道︰「買不到東西哄你,反倒買到一管好簫,不是天意是什麼?」
「你認為值得?」她道,心情顯然是平靜下來,語氣不復剛才的劍拔弩張。
「當然,」他俊目若有意似無意的轉向莫曉湘。「錢財易得,但良簫可遇不可求,這次錯過,可能一輩子都無緣再相逢。」
「龍公子家財萬貫,當然有如此閑情逸致。」言下之意,便是一般小老百姓也做不來此等一擲千金之事。
「那老丈如此執著,也是希望愛簫能得遇良人。」他說到這兒,頓了一頓,打了個比方。「若是有一天你的刀、我的琴要交付他人,必定也是值得信賴的弟子或親人,你說是不?」
莫曉湘沉默不語,顯然在思索他的話。
龍似濤見狀還以為她為剛才的事生氣,便道︰「抱歉,我剛才口氣重了點。」
莫曉湘搖搖頭表示沒關系。「不關你的事。」
天空飄起微雨,龍似濤默默地買傘撐傘,走避不及的人們紛紛躲到屋檐下,原本熱鬧的路上頓時冷清起來。
兩人都沒說話,就這樣走到城門口,龍似濤才停步道︰「姑娘願意答應在下的要求嗎?」
她瞅著他,還真拿他的執著沒法,只能繼續听他說下去。
「願意撥冗報答我這救命恩人嗎?」他擠眉弄眼地道,試圖沖淡周圍有些淒冷的氣氛。
她無言以對,蹙眉盯著他良久,才僵硬的點點頭。
而龍似濤當然跟著打蛇隨棍上的笑道︰「如今在下囊空如洗,可能得先委屈姑娘長途跋涉,不知莫姑娘介意否?」
「不介意……」除了不,她還能回答什麼?
「那就走吧。」他終于像松-口氣般笑開來,十指清風般撫上她的手,溫柔得讓人不舍掙月兌。
莫曉湘怔了一怔,發愣地盯著與他交握的五指。不知不覺,他煦若春風的言笑居然已悄悄吹融她冰封的外殼,只待露出里面赤果果的真心。
但自己,是永不可能像他所說一樣,放下自己的身份跟背景……
她合眼,不願再想。當作是逃避現實也好,她此時已經不想,也不願再顧及其它。
丙然是就此糾纏不清了……
第五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但在江北深山之地,卻仍覺春風料峭,拂面微冷,偶爾還見稀落的梅花掛在枝頭,隨風輕顫。
時值傍晚,莫曉湘偏頭看著風塵僕僕的龍似濤,雖知他懂得武功,但想不到他趕了幾天路也不喊個累字,反倒頗為自得其樂,沿路不遺余力的和她介紹各地的美景名產。
「這條山路不太好走,你要是累了,可以先歇一會兒。」龍似濤停下腳步,體貼地看著身旁的佳人,關懷備至。
幾天的相處,讓兩人距離無形間縮短,說話少了初時的隔闌跟顧忌。而莫曉湘聞言,亦難得輕松的伺道︰「我只是換了衣裳,不代表就變成弱質女流,」她又順手撩撩長可曳地的裙擺。「這反倒比較礙事。」
長年孤身在外闖蕩,一條山路她還不放在眼里,但他這公子哥兒如此樂于跋山涉水,倒是頗出乎她意料之外。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龍似濤隨手把折扇收起,伸了老大一個懶腰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窮絕路而得美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過目即忘,有什麼樂趣?」
莫曉湘沒好氣地看他侃侃而談,終于忍不住道︰「你說話都這樣掉書袋嗎?」不像仇敵,是朋友般的口氣。
他瞅著她微笑。「舞文弄墨本是在下專長,如同舞刀弄劍是你的老本行般,一日不踫踫,就渾身不對勁。」
莫曉湘原本輕松寫意的表情,聞言頓時黯淡下來,想來是又記起兩人間那些理不清的恩恩怨怨。
「唉,瞧我這呆頭鵝,又說錯話了。」龍似濤當然知道她心底在想些什麼,于是抽起折扇重重敲了自個兒的頭一下。「我們只談風月,不說其它。」
他輕笑,話未畢便拔身而起,頎長的身形踏樹而上,腰間的折扇在他手里乍如大鵬展翅,搏扶搖而直上。莫曉湘只覺眼前一花,龍似濤手里就已經多了枝白梅,然後眼前再一晃,那枝白梅便穩穩的插在她髻間,分毫無差。
「送給你的。」他笑,這回沒敢狂文。
莫曉湘下意識地模上髻間花朵,但目光卻沒對上他的。
有點羞怯,有點期待,更伴隨著濃濃的落寞。
「謝謝。」她像個情竇初開的女孩一樣低頭,因他而點滴洞穿的心,竟涌出久違的、連自己都快不認得的濃烈感情。
龍似濤同樣也是欲語還休,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看她髻上白梅顫巍巍的搖晃。
「怎麼了?」見他欲言又止,莫曉湘忍不住抬頭問道。
「沒事,只是我又想吟詩了。」他吶吶地開口,有點猶疑。「但又怕……」
「怕我說你掉書袋,所以索性不開口?」她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難道他就是為了這事困擾?
他點頭算是默認。
「你不必特意遷就我。」她正色道。要是一天不咬文嚼字的說話,他也就不是龍似濤了。
「這幾天,我有稍微想過。」他再度欲言又止,臉上為懊惱取代,顯然心中擔心的不是剛才說的事。「我要求的報答,會很難為你嗎?」
她怔忡了下,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龍似濤也不覺得她會立即回答,因此自顧自的道︰「我沒想過你的感受,況且雖然我救了你兩次,但也不代表你要遷就我,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