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真的非常好奇。
凌晨,乍暖還寒時分,天際翻出魚肚白。
絲絲清風從門縫透入,雖不致刺骨,但足以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就像現在的她一樣。
莫曉湘眨了眨酸澀的眼皮,胸口微微抽痛的感覺讓她不禁皺起眉頭,虛軟無力的睜開眼來。
從小養成的警戒心,蓋過了傷重的疲弱感,她右手習慣的模模側邊,提起隨身彎刀,才發現昨天晚上迷昏她的人根本就不在這兒。
她四下張望,發現四周破落凌亂,顯然是久無人居的廢屋,屋外隱約傳來流水聲,看來這廢屋就是昨天那人口口聲聲說的驛站。
四周除了些缺手斷腳的家具和幾個破瓶爛罐外,就只有個小包袱躺在一角,別無其它。
莫曉湘悶聲咳了幾下,這才發現自己掩面的布巾仍好好的掛在臉上,便順手把它揭下,心中不禁猜測起那人的身份。
她應該從沒見過他才對。
一身白衣、以折扇為武器,江湖中這類的公子哥兒不少,就是想不起一個像他一般愛咬文嚼字卻又舉止端正的人。
舉止端正?她心中打了個突,怎麼自己會用這詞來形容一個半路攔截又強逼她吃下蒙汗藥的人?
想到這兒,她腦里又浮現起那人既擔憂又無奈的神色。那樣的神情,她只有童年時在師父臉上看過。
那是拿她的倔強沒法兒的神情,但又怎會出現在一個想陷害她的人身上?
她皺眉,決定先將這些無關緊要的念頭拋諸腦後,開始盤膝運功,查探自己的傷勢。
等真氣運轉一周天,莫曉湘睜眼吐出口瘀血,這才發現自己的傷已經好了一大半,血氣流轉也不如昨晚的不順。
「是他給的藥嗎?」她禁不住低問自己,然後伸手探向胸前傷處。
半敞的衣襟掩著她的傷口,腰帶在她的左腰側纏成個大結,顯然是匆忙中系上的;而傷口不僅血流不再,還敷上一層薄薄的藥,被一圈圈布條包的好好的。
莫曉湘心中既疑惑又訝異,腰帶應是他解開又綁上的,胸前的傷口也應是他包扎的,而那人在不顧男女之嫌做了這些事後,居然沒有順手揭開自己的面罩,難道他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
真是奇怪的人啊,她想。
莫曉湘將衣襟又拉開了些,解開布帶,開始替自己清理傷口,心中忍不住暗暗思量,他的包袱還在,人應該沒有走遠,看來自己可能真錯怪他了。
正當莫曉湘沉吟之時,一道如人聲般的微鳴穿門而入,清越而悠遠,就像要顫動人心弦般強烈。
莫曉湘不禁停手抬頭,猜測著聲音的來源,最後眼光射向破落蒙塵的窗邊。
隱于山邊的朝陽,早巳破霧而出,橋下若斷若續的小溪隨之泛起波光粼粼,太陽柔和的光芒溫暖地射進小屋,驅走不少春晨寒意。
她環目四巡,最後終于定在溪邊的素白身影上,心想他應該就是昨晚救自己一命的白衣男子。
龍似濤發臀微傾,白衣背後沾了些許泥塵,不過整個人逸氣依然,而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樹葉上,並沒留意到一旁有人窺視。
他坐在河灘上,嘴唇對著葉子的邊緣噓吹,清越嘹亮的鳴聲抑揚頓挫,不成曲調卻別有韻致,直勾起人內心對大自然的渴望。
莫曉湘從沒想過一片葉子也能發出如此高低起伏的聲音,一時竟看的回不過神來,只能注視箸他的背影不放。
不到半刻鐘,一個悠長的樂音終于消逝在他唇下,四周頓時一片靜謐,只有余韻無窮回蕩在空氣里。
正當莫曉湘猶未回神之際,木門突然呀一聲被打開,露出一顆瞪大雙眼的頭來,對著衣衫不整的莫曉湘。
來者當然是龍似濤,而莫曉湘也立即側身掩起衣領,掩住大半外泄春光。
龍似濤風也似的轉過身去,右手掏出折扇故做隨意的扇著,其實臉早已紅到耳根,嘴邊則是頗為尷尬的道︰「我先出去好了,姑娘有事再喚我進來吧。」
莫曉湘好整以暇的綁回布帶整好衣襟,叫住舉步欲離的他。「不必了,你進來吧。」
龍似濤十分听話的轉身,而莫曉湘也毫不客氣的正眼打量這「救命恩人」。
龍似濤手忙腳亂的收起折扇,顯然是沒想到這麼快就看到她的真面目,竟有點慌張的道︰「昨晚情況特殊,多有得罪,還請姑娘見諒。」
莫曉湘挑眉,輕咳了聲。想起他昨晚替她月兌衣換藥,雙頰紅暈一現則隱,想問他為什麼沒揭下自己的面罩,但還是忍了下來。
「是我多有得罪。」她道,雖稱不上是親切,但語氣已不復當初的冷凝。
龍似濤顯然也是想起一樣的事,神色不免有點尷尬,不過仍是硬著頭皮繼續解釋︰
「姑娘別這麼說,我昨晚讓你服的確是傷藥,只是加了點安定心神的成分,才讓你誤會了。」
他不自覺搔頭,先前在外的飄逸瀟灑全飛到九霄雲外。
「啊,對了。」他不待她回話,拍拍額頭,從懷里掏出個小瓶子來遞給她道︰「這是我給你敷的傷藥,以後你就可以自己來了。」
她有點僵硬的朝他點頭,算是道謝,眼神不自在的轉向它處。
龍似濤對她的不自在不以為意,只是含笑坐下。而莫曉湘卻攏起眉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你會吹樹葉嗎?」龍似濤悄悄觀察她略嫌蒼白的清麗面容,率先打破沉默。
「吹樹葉?」出乎意料的一句話,惹得她背脊動了動,只能吶吶地重復他的問題。
「就是我剛剛在溪邊吹來玩的。」他頓了頓,指尖把玩起手中的葉片。「你應該有听到吧?」
「嗯。」她點頭,眼光轉向他手中那片看來平平無奇的樹葉。
「我吹的不好,」龍似濤笑開來道。「吵醒你了嗎?」
「你吹得很好,我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吹樹葉。」
他輕笑偏首,將葉子置于掌心,遞到她面前,細心解釋道︰「吹樹葉和吹簫的原理相似,都是以下巴蓋住避口留下吹嘴處的缺口,氣則是半內半外吹人,你有試過嗎?」
她有些愕然,盯著他手中的樹葉緩緩搖頭,自己從來對這些小玩意沒有研究,倒是師妹莫飛雲善于這些機關巧器,常以樹葉竹笛吹出各種不同聲音為暗號。
「要研究看看嗎?」他將樹葉遞到她眼前,一副循循善誘的樣子。
她倒也從善如流,捏起他掌心的樹葉低頭研究。龍似濤見狀,便打蛇隨棍上道︰
「不是每片葉子都可拿來吹的,太厚的葉音色沉滯,太薄的葉吹不出聲來,有時找整個時辰都找不到一片適合的。」
莫曉湘從來不知道一片樹葉也有這麼大學問,抬頭對他一笑,珍而重之將葉片還給了他,道︰「那你得好好收著了。」
龍似濤沒想到她居然會和他說笑,愣了一愣,也就如她之意,將葉片揣進懷里「好好收藏」。
之後兩人都沒再說話,男的若有所思、女的心事重重,但同樣的任由和煦的清風越過窗門拂到面上。
莫曉湘的幾綹發絲,因風隨著絳紅衣袂微微飛揚,配上她漆黑悠遠的眼波,份外讓人有種弱質縴縴的感覺。
龍似濤以一種純粹欣賞的目光望著她,亦察覺她不尋常的改變,迥異于昨夜的冷漠無情。
似乎是注意到他過于直接的注目,她略略偏首,視線頓時恢復往常的淡漠,對上他輕道︰「你在看什麼?」
龍似濤被她一句搶白說的俊臉微紅,連忙移開目光,轉向搖搖欲墜的窗門,扯開話題︰「外面風大,我去把窗子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