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色驟然一白,緊緊地抓住胸前的衣襟,極力地調整自己的呼吸。已經很久沒有痛過的舊傷,為什麼又會再次發作?
「羽棠……哥哥?」洞里,傳來一聲清潤的嗓音。
他不由得渾身一緊,腳下突然重了起來,邁不開步子。但只有一會,他還是慢慢地踏入了那陰暗的洞中。
缺乏光線的山洞里,漂浮著一抹幽幽的月光的影子。她就躺在那里,像一只殘破不堪的白色蝴蝶,虛弱,卻依然美得驚人。
他只覺得剛才強壓下去的淚水此時又濕透了眼眶。她長大了,修長的身段,明艷動人的容貌,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小丫頭了。他的,紫兒。
「羽棠哥哥。」她直直地看著他,眼楮亮了起來,似乎是想笑給他看,一口血卻猝不及防地吐了出來,染紅了她早已斑斑駁駁的衣裙。可即使這樣,她的眼中依然是含著笑的,很快樂、很快樂的笑容。
「你干什麼?!」他一步沖上前去,禁止她再這樣不自量力,一雙手在她的身上找著,「藥呢?你中了什麼毒?解藥在哪?!」他逼著自己用凶惡的口氣吼她,逼著自己不能軟弱。
「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管我了。」她輕柔一笑,語氣是淡淡的。
「……不要說這些了,解藥呢?」他別開臉道。
她不言語,只是看著他,連眼楮也舍不得眨一下地看著他,然後,眼眶里慢慢浮現出霧水,她叫著他︰「羽棠哥哥、羽棠哥哥、羽棠哥哥……」
淚水從她的臉頰滑下,她努力執著地注視著他。
「嗯……做什麼?」他沙啞著聲音答她,那哽咽的聲調卻是溫柔似水。仿佛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仿佛年華沒有流逝,仿佛他們還是當年嬉鬧的男孩女孩,仿佛,她還是他那麼珍惜的寶物。
「我想你了。」
「……嗯。」
「紫兒想你。」
「嗯。」
「好想好想……」
他動容地看著她,眼中涌現著無數痛苦交織的情感,他狠狠地將她抱住,開始輕輕喚她,漸漸變成撕心裂肺一般的吼聲︰「紫兒……紫兒……紫兒!」
她像是被突然塞進一個溫暖的火爐,真是太暖和了,那暖融融的氣息將她日久累積的冰霜蒸發得干干淨淨,她頓時只能像個失去了保護的孩子,號啕大哭起來,「羽棠哥哥……羽棠哥哥,你別不要我,紫兒沒有、沒有……不是我,你不要恨我,不要扔掉我!嗚……」
「我知道、我知道……」他用力將臉埋入她的發間,哽不成聲,心髒像被人撕裂般疼痛,「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紫兒乖,不哭……不要再哭了……」
在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恨她的時候,她被常昊極抓回無月宮,受到的不知是怎樣的痛苦折磨!她一直都是知道的,知道自己被人陷害,知道他會恨不得殺了她!她一個人承受著,一個人痛苦著,而他本來是要好好保護她一輩子的!好痛,他渾身都痛不欲生!恨不能死掉!
「羽棠哥哥,你不要走……」她緊緊地拉著他的衣服,指節是那麼用力。
「好……我不走。」他答應她,卻更像是答應自己。
「不要走……」紫兒哭得淚眼??,她的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哭著湊近他。
暗羽棠傾身吻住她,抵死一般的纏綿。
月光冷如寒泉,山嶺寂靜。
在這陰暗而潮濕的山洞里,衣衫盡退,兩具絕望的身體火熱地糾纏在一起。他們沒有明天,也只有在這樣的黑暗里,才能假裝什麼也看不見,假裝,他們終于在夢里相見。
翌日
已是清晨。
暗羽棠在晨光中注視著仍在熟睡的人兒,一塊玉佩,輕輕放在她的身旁。
其實,這玉佩早就被她偷走,即使在他身邊,也是屬于她的,永遠。
轉過身,他強迫自己不再看她。
再次相見,便是生死訣別。
雙拳緊握,他毅然大步流星地走出山洞。
岐山的早晨,一派陽光明媚。
一行清澈的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
洞中,熟睡的人而已然柔和地閉著眼楮,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將那枚圓潤光潔的玉佩握在了手里,緊緊的。
暗羽棠的回來,使得莫戚提了一個晚上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但他並沒有多問,只是依然擔心不斷地暗中觀察著他的行為,一連幾日也沒有發現他的舉止有什麼不同,也便放下心來。
第10章
最後的一戰,慘烈非常。
一馬平川的荒蕪山坡上已經布滿了雙方倒下的尸體,硝煙彌漫,一切都仿佛置身于一場人間煉獄。
在接近兩敗俱傷之後,無月宮的教眾像是受到了什麼指令,突然規律有序地向後散去,盟軍不知道他們的動向,不敢強追,也謹慎地退了回來。草坡上突兀地空出了一塊,雙方人馬凶氣騰騰地對峙著,隨時準備采取行動。
無月宮的人開始潮水一般涌向特定的一處,而後又迅速地列成兩隊,中間空出一個整齊的過道來,像是要迎接什麼人的到來。
暗羽棠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緊緊地盯著無月宮教眾所讓出來的過道的盡頭。她會來,他知道。她不會逃、不會躲,這就是她。這就是最後了,他們的,最後。
好痛啊,紫兒!
心很痛!
可是他也不會逃、不會躲。這世上沒有不用付出代價的行為,殺人者償命,屠城者必誅。所以,紫兒,他的寶貝,由他放任的,也由他來結束。
盟軍突然間騷動起來,呼喝聲此起彼伏,蠢蠢欲動。
「出來了!」
「是那個妖女!殺了她!」
只見一個淡淡的身影,由模糊漸漸清晰,像是從遙遠的夢境中走來。虔誠的教眾齊齊跪下,恭敬而惶恐地低下頭,「恭迎宮主駕臨!」
白色的絨帽下是一圈潔白的銀鈴,帽下是一張絕然塵世的美麗臉龐,糅合了妖異的艷麗和冷若冰霜的疏離,魅惑動人得讓人移不開視線。她純白的衣裙在空曠的風中飛揚著,一雙柔媚中帶有水氣的明眸執著地看著他,仿如天地間已再無他物。
她一步一步地從無月宮的陣地走出來,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盟主,箭。」一人遞上弓箭。
暗羽棠接過弓箭,搭弓、拉弦,動作一氣呵成,銳利而冰冷的箭尖,直指向她。
戰場上風沙四起,彌漫著的硝煙不去,是誰的視線變得模糊?
最後,他們終于還是相見在戰場上。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他們之間像是隔著千山萬水,永遠也無法跨越的距離,遙遙相對。
她看著他,像是那日在懸崖之上,看著唯一的他。天地間,仿佛在一瞬間靜了下來,什麼也不剩,只有他們還在凝視。
紫兒忽而笑了,很淡的笑容。
她不躲了,他們已經分離得夠久了,所以她哪里也不去,也不會閃躲那利箭的鋒芒。她已經很累,她已經等得太久,長久的等待,不過是為了在最後再見他一面。
如果說,她死了,這世上只有一個會為她哭,那麼那個人只會是他;所以,他也是世上唯一能殺她的人。
羽棠哥哥,你會難過嗎?會像在山洞里那樣抱著她哭嗎?
甭孤單單的紫兒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不斷地被人拋棄,不斷地在生死之間逃亡著,她已經累了,不想再逃了。
羽棠哥哥,紫兒終于等到你來,終于看到你了,
紫兒,已經不想活了。
她蒼白地笑著,手中捏得緊緊的,是那日他放在枕邊的玉佩。她已經幫他把毒解了,那株麒麟草,就在她的體內。從此以後他不會再痛,也就不會恨她。即使是死,能夠死在他的手里,也就像是終于能死在他的懷里,不會孤單,也不會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