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棠哥哥……」
「你還不如殺了我!要是你敢隨隨便便地拿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你就先殺了我!不要把死說得那麼無所謂!你知道為什麼那些人都不願意死?即使淪為強盜,即使喪盡天良也要活下去,你有沒有注意過他們臨死前的表情,那是強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意念!他們死了,有人會為他們傷心,所以他們也要為重視自己的人活下來!」他緊抓著她,眼神泣血一般看著她,「人不能只為自己而活,你不能那麼自私!你睜開眼楮看看我!我不要你死!你听到了沒有!唐紫紗!就算是我死了,我也不要你死!」
「我不要。」她直直地看著他,堅定地道。
「你!」她到底要他怎麼樣?!他是不是要把心撕開,血流盡,才能不被她的冷酷折磨?!
「你死了,我也不要活。」沒有溫暖地活著,她不要。
「紫兒……」他啞然。
「羽棠哥哥,」她巴在他身上,閉上眼,深深地吸入他的氣息,喃道,「活著,死了,我都不要離開你,你是我的……」
女乃女乃早已默默離去,不想打擾這對交頸廝磨的小情人。
屋里的爐子升得暖暖的,很是溫馨。
夜色深沉。
屋內一圈柔和的光鋪陳在房間里。
暗羽棠靠坐在床頭,已經有一會沒理她了。
「羽棠哥哥,你看我學扭蛇!」紫兒虎虎生威地跳上咯吱作響的圓木桌,活靈活現地擺弄著,想逗他開心,「紫兒我是多麼的健康有力啊!才不會那麼早死呢!羽棠哥哥你就不要生氣了,都是紫兒亂講話,就算是別人死了我也不能死啊,我殺人家還差不多呢!」
「你敢!」他冷冷地橫她一眼。
「你終于跟我說話了啊!」她眼楮立即綻放出光芒來,俯沖到他面前搖頭擺尾地裝乖,「人家不會啦,我不殺人,也保證會好好活下去,好不好?」她那稚女敕的語氣此時竟像是在遷就著哄他。
「……真的?」他正眼看他。
「真的真的!」她連忙點頭。雖然還不知道守信用是什麼,但是她此刻真的是想答應他。
「你答應我了,就不許反悔。」他深深地注視著她,低沉著嗓子。
「嗯。」她趴在床頭,精靈地看著他。
這樣一看才發現,他好像比以前清瘦了,臉色蒼白了些,沒有太多血色。
暗羽棠沒有告訴她,這些日子他都是怎麼過的,只要一想起那天的事,他的胸口就痛不欲生,幾乎懷疑自己身體里的血都已經吐盡了,周而復始,已經折磨得他快熬不住了。能等到她回來,再見到她,他已經很慶幸。他還能撐多久?他死了,她怎麼辦?只是這麼想,就讓他難以呼吸起來。死亡對于他來說最大的恐懼,就是永遠不能再見她。今生他們相遇,沒有一天能夠放開心胸地在一起,沒能好好地愛著她,老是對她凶……他其實不想這樣,他好想不顧一切地寵她,好想把一切都忘了。
案親,世伯,如果他快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任性一次?今生今世都是走在一出生就既定好的路上,那麼在他死之前,就一次,他想看著她,可不可以?哪怕她是人人欲殺之的魔教妖女,哪怕她殺人無數,可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天真的她、任性的她、淘氣的她、孤孤單單的她一個人在這世上,他好心疼。就一會,不會很久,在他死之前,他想陪著她……
紫兒抬手撫摩著他的臉,怎麼會瘦了呢?她並沒有發現他有很明顯的中毒征兆,可是他的確在虛弱下去。
想了想,她從腰間取出一個精美的白玉小瓶來,倒了一小盅在酒盞里,拿給他,「羽棠哥哥,你喝這個。」清音水能解百毒,不管怎樣,喝了應該就會好了吧?她那麼辛苦地跑回唐門,不就是為了這麼做嗎?
他接過杯盞,想也不想地就要喝下去。他已經什麼都不想知道了,她給他的任何東西,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吃下去。
可是,「紫兒,松手。」他疑惑地看著她,拿了半天也抽不動杯盞。
「啊?」她低頭一看,果然自己還牢牢地握著那杯看似普通的清水,「哦,好,你喝吧。」她愣愣地說,可手上的力道還是沒松。
「你這樣我喝不了。」
「羽棠哥哥……等等,我還要再想想。」她皺起了眉頭。有什麼地方不對。她感覺得出來。
「沒關系。」他手上一用力,拿過杯盞就要一飲而盡。
「不行!」紫兒慌亂之下一揮手,「啪」的一聲,杯盞落在了地上,汁液灑了一地。
清音水是用來解毒的,可若是人體沒有中毒卻喝了下去,就會比最凶猛的劇毒還要厲害!她不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中了哪種毒?她沒有明顯地看到他毒發的癥狀,她不能確定!所有對他下的毒藥她幾乎都了解,就只有一種——紫雁!她是第一次用,不知道毒性如何,最重要的是,紫雁,到底是不是毒?還是蠱?她看他吐過血,那是紅色的血,不是中毒之人應該會吐出來的黑血!
她不能確定!
她好怕害死他!
從來沒有如此恐懼過,連一點點風險也不敢冒!從來沒有如此膽小,就像個沒有骨氣的懦夫,連賭都不敢賭!
既然如此,她不能拿他來犯險,就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她再找一個人試驗紫雁,然後給那個人喝下清音水,看是否能解毒,如果能,就給羽棠哥哥用,如果不能……她自然還有其他的方法!
只是,在這之前,他會沒事嗎?會沒事吧?
「怎麼了?」突然要他喝,又突然打掉,他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紫兒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她肯定地看著他,然後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了,「羽棠哥哥,紫兒要跟你睡!」「不行,回女乃女乃房里去!」他趕她。
「就要跟你睡嘛!」她不由分說就鑽進他的被窩。
「你這樣……以後還怎麼嫁得出去……」他話一說完就心虛了。
「紫兒要嫁人,也一定嫁給羽棠哥哥。」
他胸口一熱,沒有再反駁。
暖暖的,兩個人的被窩,真的是感覺不到一點寒冷了。
這一夜,月色分外的潔淨,沒有染上一絲血腥的色澤。
第7章(1)
織細的雨絲煙霧般地打濕了熙來攘往的都城。
臨安。
他曾經以為不會再回來的地方。
熟悉的街道、人流,來往奔走的商販,吵嚷聲。
陌生的,只有他。
暗羽棠一身青衣,頭戴著一頂黑紗斗笠,在集市中購買一些用品。
半個月前從山林的女乃女乃家拜別,是因為紫兒堅持要到臨安的鳳棲山尋找一味罕有的藥材,他們在山上一處溫暖的洞窟中安頓下來,偶爾才會下山買些東西。
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原來的傅羽棠,那個傲氣沖天,心如明鏡,一心想輔佐父親干一番為國為民大事業的男子。他已經沒有顏面再面對這些熟知的事物,乃至自己的家人。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一己私欲,只有自己所愛的人,所謂天下大業早已拋諸腦後了。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一處巍峨的府邸前。
「傅府」兩個漆金大字高高地懸在門上,氣派的紅色大門閉得緊緊的。這門內的世界,原是他最熟悉、最親切的,他在這里立下鴻鵠之志,拔劍狂書,放眼天涯無盡處。那時,好不意氣風發!
而此時,他只能站在這扇門對面的街角,在這淒楚一般的微風細雨中,咫尺天涯地默默注視著這處自己無法踏入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