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她,紫兒便覺得沒趣,想盡辦法地去逗弄他。她深更半夜地爬到樹上去掏鳥窩,沿途戳死了七八只回巢的成鳥,把樹上的幾個鳥窩都掏了個遍。
「羽棠哥哥!羽棠哥哥!」她獻寶似的兜著一堆花花綠綠的鳥蛋捧給他,「有小鳥蛋,我送給你!」
他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神連稍稍抬一下也不曾,只是看著那堆燃燒的火,眼眸中沒有一絲生氣。
紫兒也不氣餒,她「嘩啦啦」把那兜鳥蛋都倒在火堆里,又精神百倍地跑到樹林里去了。
不時,她就抱了只小兔子出來。紫兒笑嘻嘻地蹲在他面前,把小兔子舉得高高的,然後點著了兔尾巴,好玩地燒給他看。
他還是沒有反應,任憑她燒,視線越過她毫無焦距地看著什麼地方。
紫兒想了想,便把那只兔子敲暈了叉在火上烤,又「咚咚咚」地跑進樹林去。
這次的時間稍微長了一些,直到兔子身上的毛已經燒光了,還發出了令人垂涎的香氣時,紫兒才拖著一尾小蛇跑了出來。
她呵呵直笑地趴在他背上,一只手抓著蛇的七寸,讓蛇尾巴蜷曲地在他身上左撓撓、右撓撓,可撓了半天他也沒有半點回應。
于是紫兒又換了五六種花樣,但傅羽棠像是已經沒有了靈魂般,不論她鬧出什麼動靜,他都無知無覺地任由她去。猶如心死。
紫兒累了。
紫兒不笑了。
她乖乖地蹲縮在他身前,看著他,
「羽棠哥哥……」她軟著聲音輕輕地拉他的衣袖,「你為什麼不說話?」她想要他開心,想要他像以前那樣跟她講話,可是他為什麼不理他?
「羽棠哥哥……」她抱住他的一只手臂,貼著臉頰緩緩地摩挲著,像只乖順的小貓兒。
才安靜了不過一會,突然間,她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哇」的一聲跳起來,興致勃勃地沖回樹林里去了。
這一去,就是半天沒有回來。
風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
夜晚的風已微微有些涼意,月亮的稜角從雲層後顯露出來。
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她還是沒有回來。
暗羽棠的身體稍稍動了一下。
他看著火光的眼神,漸漸清晰起來。
為什麼救她?
懸崖之上,他要救的明明是商遙,卻拉住了她的手。他的身體,比他的思想更快地作出了選擇,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他竟然救了她!即使是他自己死了,也不該、也絕不能做出這樣的選擇!她殺人無數、視人命如草芥,她是魔教的妖女!她犯下的罪,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惜!他知道自己該毫不猶豫地殺了她!她犯下滔天的罪孽,早已經是罪無可恕!可他卻還是下不了手!
他下不了手。他無法眼睜睜得看著她死。
因為,他喜歡她。
他竟然喜歡她。
胸口傳來些微的刺痛,揪得緊緊的。
他想笑,卻發現口中全是苦澀,絲毫也笑不出來。
心口好痛。
他抓緊胸前的衣袍,被這突如其來的劇痛折磨得彎下了腰。一股腥甜之氣從喉間涌出,他猛然吐出一口血來。
他張開手,怔怔地看著自己吐出來的血。很久,久到他以為自己都已經麻痹。然後,一些原本被忽略的事情便漸漸地浮上了水面。
是啊,只要稍稍回想,就能發現一些端倪。她為什麼會跟著他?為什麼在看到他握碎了那顆藥丸之後她會那麼驚訝,對他的態度也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她是施毒的能手,而他的體質,正好是這類人所夢寐以求的。
她果然對他下毒。
他突然笑了,很輕地笑了,那卻是比恨還要痛徹心扉的笑容。
她對他下毒!
他剛剛才發現,原來自己喜歡她,他喜歡一個從第一次見面就處心積慮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他們,從第一次相見,就都想要殺了對方!
「羽棠哥哥!」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紫兒抱著一只小鹿,顛顛地跑了過來。
看到他不對勁的樣子,她先是一愣,手中一松,小鹿便跑了。她走近他,直到看到他嘴邊的血跡,才慌忙過去,「羽棠哥哥,你怎麼了?哪里痛?是誰傷了你?!」
他抬眼看著她,眼神冷澈得猶如夜間的泉水,胸口突然鑽心一般地疼痛,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難道……」她看著他緊捂胸口的動作,突然怔住了。這不是傷,而是毒!是她下的毒?她一直在他身上用毒,現在終于見效了!可是,為什麼她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
他很難受,他不開心,他不和她說話。
這樣,她一點也不高興。
藥人是一定會死的,再在他身上用毒一定會死的,她不要他死!可是她向來只會用毒卻不會解,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救人。那現在該怎麼辦?她對他下了這麼多種毒,到底是哪一種?每一種都是無藥可解的劇毒,要怎麼解?!
「羽棠哥哥,你別怕……」她慌慌張張地從小囊袋里掏出一顆黃色的藥丸給他,「這個你吃,不會有事的,紫兒一定會想辦法!」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一種傷藥,可解百毒,也有鎮痛之效。
他拿過她手中的藥丸,幾乎是絕望地看著她,然後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
他根本就不在乎吞下去的是什麼!既然她想要他死,他就讓她得償所願!他救了她,辜負了山谷中的幾十條人命,合該有這樣的下場!死在她的手上,才真是應驗了因果報應。他已經無所謂了,既然做出了選擇,就早已沒有後悔的余地!
「好些了嗎?」玉清丸應該是很有效的,她眼睜睜看他吃下去,一眨也不敢眨地看著他的反應。
不知她又在耍什麼把戲,他也懶得理會,不過胸口倒是舒服多了,便開始著手收拾起那只烤得面目全非的兔子。
坐著坐著,紫兒覺得兩只手開始疼了,心想大概是剛才折騰得太厲害。她不避嫌地撈起兩邊的袖子,露出兩節白生生的藕臂來,只是那手臂上滿布著縱橫交錯的傷痕。
她受傷了!雖然明知這小妖女罪有應得,他卻還是禁不住喉間溢滿艱澀,胸口頓時悶悶地生疼。
因為從來沒有受過傷,紫兒身上也就沒有任何能夠消炎的普通傷藥。不過山人自有妙計,她立刻就想出一個能充分利用自身資源的辦法。她伸了伸小舌頭,就往自己的傷口上舌忝,這樣總比發炎要好。
暗羽棠耐著性子看她舌忝了半天,像貓舌忝女乃一樣沒有半點技巧可言,手肘內側根本就夠不到。終于他忍不住了,大手一伸握住了她的,將她整個人都拉了過來。
紫兒還來不及反應,傅羽棠俯子就直接含在了她的傷口上,他的動作很輕,仿佛生怕弄疼了她般地小心翼翼,他溫熱的口腔觸踫到她的手臂,離得她那麼近,紫兒不由得渾身一顫,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升了上來,令她的心髒「怦怦」直跳,一張臉莫名燒得通紅。
也許是受到的沖擊太大,直到他都已經結束了,她還紅著一張臉,傻愣愣地盯著他看。
「看什麼看?」他啞著嗓子橫她,不甚自在地別開了臉,順手撕了一塊兔肉遞向她,低道,「兔子好了,要不要吃?」
「……嗯。」
寂靜的夜風拂過,樹林中彌漫著一股令人垂涎的香氣,以及,一絲別樣的情愫。
第4章(2)
陽光明媚,樹林間落英繽紛。
六個身著青衣的男子將傅羽棠團團圍住,卻又忌憚地不敢靠近。
「傅羽棠!丙然是你!我歸雲山莊被魔教所滅,死傷無數,你身為正道人士,危難當頭的時候你干什麼去了?!」一人怒氣沖沖地道。他們乃是歸雲山莊派出搜索魔教妖女去向的人手,誰料竟在途中遇上了傅羽棠!傳言傅羽棠在歸雲山莊一役半途無故失蹤,不戰而逃,原本以為只是道听途說,如今活生生在此遇見,看來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