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在意是假的。並不是說他有多在乎這張臉,而是眾人那些驚訝的眼神。以往的崇敬與欽佩不復存在,只余下全然陌生的恐懼與驚愕。方才他一路走來,下人們的表情還真是前所未見的千奇百怪。
而黑騎,卻還是如以往一樣地因他的到來而興高采烈。
人心,總是有諸多的算計和顧忌,會害怕未知的事物,但畜牲不會。有時候它還會比人更具「人情味」。直接而固執。如果畜牲有感情,會不會比人的感情更加的恆久呢?
伸手輕撫黑騎頸間的鬃毛,突然感到它有些焦躁。听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尉苟回頭,看到琥珀一臉笑意地站在他身後。
「漂亮的馬。」她斂去了笑,一步一步地接近它。這是匹好馬,靈性極強,所以才能夠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氣」,屬于虎的氣息。
「虎兒。」他眉峰一蹙,感覺到黑騎因她的接近而暴躁,不,應該說是慌亂才對。它在害怕,但為什麼?
她放松身體,穩住呼吸,邊走邊向黑騎敞開了手。沒有語言,無需語言,只要用心,對方就能夠體會得到。她是友好的,想駕御它,撫模它,而不是消滅它。
黑騎開始抗拒性地掙月兌尉荀的手,微微顫抖地向後瑟縮著。」黑騎,怎麼了?」尉荀輕聲安撫,想再伸手拉住它,它卻嘶鳴著退得更遠。
琥珀閉上眼,單手指尖向它伸去,黑騎突然凶狂起來,不停地踏著前蹄。
「虎兒!」他心一緊,怕她受傷,正欲拉她回來,卻因下一幕而止住了動作。
當它的唇端接觸到她的一剎,黑騎停了下來,靜止
片刻後,開始親昵地摩挲著她的掌心。
「知道了嗎?我已不是從前虎兒了。」她淡淡一笑,將臉貼上了它的。畜牲的味道,是她所熟悉的。但她已沒有鋒利的牙和爪,不能撕裂這飽滿的軀體了。她,是人。
「虎兒。」尉荀舒了口氣,從身後牢牢地環住她,「你別嚇我。」
「我是畜牲。」
「虎兒?!」他訝異地瞪著她平靜的臉,急道,「你怎麼了?」
「只認一個主人,只服從一個人。畜牲不會因主人的相貌改變而有所不同,我也不會。傷到了臉,或傷到大腿,一點區別也沒有。我不會被你嚇到,不會怕你。」她有些懂了。他為什麼不讓她看他的臉,尉晴娟為什麼要為被嚇昏而道歉。也許這便是人與畜牲的不同。他介意,他因為臉上的傷而痛苦,而她原以為只要傷好;了就行了。
她伸出手,輕觸他凹凸不平的右頰,道︰「臉,會復原的。」哪怕用盡所有的氣力,她也會幫他治好!
「傻瓜。」他動容地握住她的手,額頭抵上她,道,
「你是我的女人啊。」什麼畜牲不畜牲的?他只想好好地抱緊她、寵愛她,給她所想要的一切!
第六章
午後,東廂竹林內落葉繽紛。
風隨劍舞,招未至,力先行,雪刃一掃,翠竹齊倒。
琥珀盤腿隨地坐在一旁,悠然地看著久未活動的尉荀肆意舞劍。可以練劍,讓他很高興。正欲會心一笑,忽而喉間一甜。不願讓他發現她的不適,她一咬牙,硬是將那口腥甜味咽了回去。
是用力過度了嗎?為了治他的臉。不過還好,如今他的臉傷已好了大半,只剩一道淺淺的疤痕,不用多日便可恢復到與以前一樣。她希望這樣,所以即使身體虛一點,能看到他快樂的樣子,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一個閃神,使她被他隨手扔過來的披風壓個正著。
「呆瓜!好好地看你夫君我練劍!不許想別的事!」劍鋒一轉,正指向琥珀的鼻尖,而尉荀正耍著個漂亮的姿勢,對她揚起一抹自得的笑容。
陽光透過竹葉斑駁地落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溫馨的暖意。
尉苟的笑意漸漸地變了,變得有點邪氣。他手腕一
抖,長劍往後飛射而出,而他則欺身而下,曖昧地壓住琥珀柔軟的身子。
「虎兒。」看著她恬靜而絕美的容顏,他抑制不住地深深吻住了她的唇。怎樣都要不夠她,怎樣抱她都覺得不夠!
一吻罷畢,琥珀頂著一張嫣紅的俏臉,略喘地睇著他。
半晌,「該回去用膳了。」她睜著澄金色的大眼楮,一派單純地笑道。
尉荀挫敗地垂下頭,兩手重重地拍上她的肩,像是掙扎了好久才終于正色地面對她,一臉沉痛地道︰「娘子,你的不解風情一定會使相公我郁悶至死!」
她則是甜甜一笑,「虎兒會讓相公長命百歲!」
他說,他們是夫妻了。
那時她問,什麼是「夫妻」呢?
生命中最愛最親近的人,相約一起走下去,永遠都不分開——他說。
那好,虎兒要當尉荀的妻子!
他說她已經是了。
她不懂什麼名分或夫妻之實之類的東西,但她想在他身邊。
琥珀抬首,深深地看者陽光下他俊逸的側臉,暗自起誓︰再也不要和他分開!
但,所渭的「永遠都不分開」,真的是那麼容易實現的嗎?
自尉荀的外傷基本復原後,尉成言還是第一個踏人東廂的人。
隨手將劍往琥珀身上一扔,尉荀一臉淡漠地往桌前一坐,道︰「有事?」
尉成言在看見尉荀時表情有一絲的驚訝,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將襟內的小香包放在桌上,輕聲道︰「這是娟兒親手繡的,想向你賠不是。」
「嗯。」他看也沒看那香包一眼,徑自接過琥珀遞上的熱茶,輕啜一口。對于這個溫言細語的哥哥,他向來沒有什麼話說。今日他上門來找他,怕也不止是探望探望這麼簡單。只是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能有哪些價值吸引別人。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尉成言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琥珀後,堅定地與尉荀對視。他是下了許久的決心後才來的,既然來了,他就有了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從小到大,他都不曾主動地與弟弟爭過什麼,因為尉荀總是最優秀的,沒有人能超過他。但這次不同,如果荀弟不珍惜的話,他是否可以要過來好好呵護?文功武略他或許不行,但他一定比尉荀更會照顧人!
察覺到尉成言瞟向琥珀的視線,尉荀臉色一沉,示意她出去後,才道︰「淡什麼?」
「荀弟,你覺得大哥為人如何?」尉成言試探性地問。對尉荀,他除了疼愛,更多的是敬畏。
「不清楚。」
「那,大哥對你如何?」
「有話直說。」對待家人,他最不喜歡拐彎抹角。而且他有預感,尉成言的話一定是他極不願听的。
「我……」被他這一說,尉成言喉間一哽,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深吸了口氣後,才正色道︰「我要娶琥珀姑……」
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尉成言便被一記狠拳打趴在地。
長手一伸,拎起他的前襟,尉荀一臉森然地俯視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你、說、什、麼?!」
「我要她!」突如其來的勇氣使尉成言直視著尉荀的眼,一把擦干嘴角的血跡,「我愛她!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愛上她了!她的眼中只有你,我沒話說,只好拱手相讓;你重傷,她要照顧你,我也無話可說;現在你傷好了,她如下人般侍奉著你,你卻還那樣對待她!你不愛她又何必佔著她?把她交給我,我會娶她為正室,會好好待她!」
「她是我的女人!我們的事與你無關!」
「你傷害到她就與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