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明了……五阿哥是怎麼同這些江湖豪客搭上線的。」
幾位朝官圍在胤祺身旁議論紛紛,他們都是來參加胤祺婚筵的賓客,卻沒料到看到這樣一幕驚心動魄的兄弟鬩牆。
「真是難以相信,五阿哥平日為人雖浪蕩,看不出來竟有如此深沉心思,為了女人,連自個兒的手足都下得了手。」
「瞧那些黑衣人一副有恃無恐,熟門熟路,帶了人還能從容離去的模樣,若非對紫禁城內路徑早已熟悉,有可能這樣來去自如嗎?」
「看樣子他們該是早已潛伏在旁,打算若五阿哥出了事才要出手的,幸得匆促間,沒讓他們將新娘子一並給劫走。」
對方壓低聲,「都說皇族手足無情,這點,您還看不透嗎?」言談之際,幾人偏過頭望向立于後方,始終顰眉無言的玄燁。
胤祺床旁有個哭得半死的婦人——德妃,胤祺的額娘。
而寢宮里,一個不被注意的角落,蜷坐著的是今晚的新嫁娘——耿凌,方才她已在宮娥的照拂下披上一襲外袍,也已在父親猛烈的炮火下被罵個半死。
不過她僅著一件雪白中衣偎在胤佑懷中由他緊護著閃避箭林的那一幕,怕是永遠也沒有人能夠忘記,只是,瞧她略微恍神的模樣,便知道她並不在乎,她在意的只是那個已經被人帶走的男人。
他的離去帶走她的心,不過,這會兒她不能去尋他。
胤祺受傷,她不能袖手不理,她雖不愛他,但在良心上,她不能看著他死。「太醫,用最好的藥,無論如何……」玄燁沉沉出了聲音,「一定要醫好祺兒。」
龍袍一拂,玄燁正擬轉身離去,卻讓哭嚎的德妃拉扯停住。
「皇上!這事兒您一定要為祺兒作主,這孩子若有個三長兩短,臣妾也不想活了!臣妾明白您向來偏疼胤佑,才會縱得他今日胡為至此,弒兄奪嫂?!傳出去,皇室顏面何存?」
「成了!」玄燁不耐煩地揮開德妃,「現在胤祺死了嗎?」他不再搭理眾人,冰寒龍顏而去。
別人他不清楚,胤佑卻絕不會是個陰謀弒兄的人,否則那日他不會來求他這個皇阿瑪,胤佑連皇太子這位置都不在意了,又何須為難胤祺?
他要的只是那個女子罷了!如今看來,耿凌愛的竟然也是胤佑!這樣的錯綜復雜究竟所為何來?
玄燁有些憾恨,如果當日他肯多听听胤佑的話,也許一切會不同……
但無論如何,胤佑這會兒已在世人心底留了個深深的污印,洗刷不清了。
玄燁剛走,床榻上的胤祺總算出了聲音,縱然氣息微弱,床邊的人猶能分辨出他喊的是耿凌的名字。
在德妃及其他人刀刃似的目光中,耿凌踱至胤祺床畔輕聲撫慰低語。
「胤祺,我在這里,你……要好好養傷。」
「凌凌,別走。」即使在昏迷中,胤祺的手依舊不肯放松,勁道之大,耿凌手腕泛起微微青紫,「別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
在眾人均為他深情告白動容並忍不住譴責這個背叛他的妻子時,耿凌心頭卻忍不住發寒。
在經過這一切後,她已經無法分辨出床上這男人言語的真偽。
即便胤祺已承認之前對她好是為了對付胤佑,即便胤祺說現在的他是真心愛著她,但她已不太能信任他。
他很聰明,先自承曾經利用過她,再表白他的情意,讓她很難去恨他。
這對兄弟雖然給人的印象同樣冰冷,但胤佑的冰冷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寂寞及脆弱,所以他有弱點,「重情」是他的致命傷。
而胤祺的冰冷,則是深沉得模不著邊際,這樣的人不會有弱點,因為除了他自己,他該是不可能會付出真心在別人身上的吧!
人在胤祺身旁,她念著的卻是胤佑,方才那些黑衣人帶走了他,這會兒,他是否已然無恙?是否已然月兌險?
第八章
子夜時,天際突然下起驟雨,並夾雜著轟隆隆的閃電雷鳴。
雨,對于夜行人帶來行路不便,卻適時澆醒胤佑的神智,但隨著藥效逝去,帶來的是他胸口的痛楚,那一陣陣撕裂著神經的強烈痛楚。
這些人帶著他遠離紫禁城已然奔行了一個多時展,卻沒人想要停下來幫他裹傷,一路上,不論是黑衣人之間,或他們與胤佑之間,都是一片安靜,無人出聲。
胤佑因著痛楚不能出聲,雖然他真的很想知道這些人究竟是誰?打哪兒來?以及他們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知道他遇上麻煩?
隨著時間消逝,胤佑心頭疑思擴大,對方太過安靜,讓胤佑不得不對他們的動機起疑,畢竟他們出現的時機太巧,即使他已清醒,即使迷藥已退,他仍選擇沉默,並試圖在黑暗中探清前行方向。
但礙于雷電風雨,除了能確定他們是朝著深山行去外,他全然失去方向。
終于,其中一名矮小漢子出了聲音,他們共八人,合作默契極佳。
「呂大哥,」男子聲音不耐,「這風雨著實太大,咱們還得再走多久?」
「快了。」回話的男子即是扛著胤佑的男子,听語氣,他該是八人之首,「過這座坡就到崖頂,咱們任務即可完成。」
「先要咱們救人,再要咱們殺人?」那男子聲音透著不解,言談間,眾人均未察覺胤佑已醒,畢竟若是一般人,被下了迷藥又中了這麼重的箭傷是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清醒的。男人嘀咕著,「真不明白這四阿哥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麼藥。」
胤佑聞言心驚,一邊忍著疼不能出聲,一邊還得調勻呼吸,別讓他們起疑。
「依四阿哥的意思,無論如何,得劫出皇城才能予以殞命。」扛著胤佑的男子聲音平淡,「胤祺如此吩咐必有他的顧慮,咱們照做便是!」
「四阿哥聰明過人,听他的準沒錯!」听語氣,這些人對胤棋相當信服。
「是呀!來日他若真能當上皇帝,咱們這些兄弟可就發達了。」
「呂大哥,方才你射向四阿哥……」
「放心吧!」扛著胤佑的男人呵呵笑著,「胤祺有解藥,他不會有事的。」
終于,八人在風雨中攀上絕崖,閃電劃過天際,炬亮一線,幾個人看著兀自偽作昏迷的胤佑,起了猶豫。
「怎辦?殺個沒有反抗能力的人實非我江南八俠所為。」
「是呀!他與咱們無冤無仇,這一刀,實不知該自哪兒砍下。」
「不怕,」姓呂的男子將胤佑拋下,「他傷成這樣,壓根輪不到咱們動手……」男子猛力一抽,將那深深嵌抵胤佑胸口的箭矢由後背拔出,用力之猛,甚至在箭端勾下一大片肉屑,登時鮮血狂噴,忍著刺骨沉痛,胤佑依舊悶不吭聲,男子哼了聲,「讓天來收他吧!」
男子右足使勁一踢,狂風暴雨里,胤佑由崖頂墜下——
黑夜墨沉,雨絲狂掠,幾個男子在崖頂矗立片刻後離去。
風雨太狂,他們並未見著崖下不遠,緊沿著崖壁的岩礁凸起處,一只沾滿了鮮血的手死命地勾懸著,那樣堅決的執拗,即使僅余一線生機也不放棄的堅韌強悍。
只因在他心底,有個人影迫使他不能放棄任何希望,他若死了,留她獨活人世,還得鎮日面對那蛇蠍男子,將會是件多麼殘酷的事情。
他知道她一定會等他去接她,而他,不能讓她失望。
這世上若真有神力,那麼,非愛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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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至,轉眼間,又是一年新春。
冬雪溶盡,又是一年新綠。
歲月更替由不得人,心頭思念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