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話,莫測高深的眼神再次覷向跪在地上的耿凌,他向她伸出手,「起來吧!」
雖說是扶她起身,胤佑手肘卻刻意抹上耿凌胸口,這一試探是要確定她究竟是男是女,若是尋常女子,見男人的手欺上自己胸脯,肯定霞雲滿布,嬌叱閃躲,怒斥連連,但耿凌卻不避不閃,笑嘻嘻滿不在乎地由著他踫觸。
這一試,胤佑滿懷失落,卻不知耿凌雖是個女兒身,卻是打從落娘胎起便以男性教育為主,不解異性情愫,連個女孩兒嬌羞心態亦無,十二歲起身子雖起變化,但在經過女乃娘鄒嬤嬤蠻力纏捆後,豐腴的胸脯扎得如端陽粽子般的結實,自是一片平坦,光憑目視及觸模壓根窺不得其中奧秘。
兼之這會兒癸水尚未產生,這時節的耿凌雖知道自個兒是個女孩子,卻不明了男女之間究竟差異何在。
見胤佑意興闌珊踱至桌旁坐下,懶洋洋倒著水喝的模樣,耿凌蹦至胤佑桌旁在他跟前坐下,這五阿哥不同于其他阿哥,倒是挺好玩的,擔憂心念一逝,繼之而起的是貪玩的心思。
「瞧你一臉失落……」雙手托腮,耿凌粲笑著,「你很希望我是女人?」
胤佑瞧著她模樣,一口茶水險險岔在胸口下不去,這俏皮的神情,這無邪的笑容,分明就是「她」!
他悶著聲音瞪視著眼前害他失常的禍首,粗嘎著嗓音,也不知是說給她听或是自語,「有記憶起,我常會夢見個女子,她的樣子清靈恬雅,她的神情勾人魂魄,這些年來我四處尋覓,卻始終沒能找著她。」
「我長得像她?」耿凌指著自己的鼻尖笑問。
「一模一樣!」他不帶好氣,甚至有些恨意。
仿佛听到個大笑話似地,她顫笑,「不一樣,不一樣,她是女的,而我……」耿凌哼了聲挺起胸,「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呢!」
哦了一長聲,她突然明白了件事情,「您四處尋芳,到處放蕩不羈,說到底,竟是為了尋你夢中佳人?」眼神略現可悲,她道︰「看不出來,五阿哥竟是個多情種子!」
胤佑淡淡睇她一眼,「不全為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讓那些戒備著我的兄弟們放過對我的算計,一個頹廢的皇子是不會擋到別人的路的,」他不帶感情地說,「身為皇子,雖有數十個手足,日子卻很冷清。」
雹凌硬生生壓下她可以常來陪他的話語,她不能同情他,他是個皇子,而她,身懷秘密。
「凌兒,」喚起她的小名,胤佑倒是自然得很,「你是否還有同胞姐妹,或者表親之類的。」
她用力搖頭,「世上除了爹和女乃娘,我什麼親戚都沒有,爹爹命硬,專克親人。」
他的眼神略帶渺茫,聲音幽遠低沉,「那姑娘一身江南地方服飾,也許,我該到江南一趟。」
「江南?!」耿凌興奮地扯著他衣袖,「您要下江南?!凌兒陪您!」
「陪我?」胤佑自她手中扯回衣袖,語帶譏誚,「閣下恐怕已忘了自個兒的處境,根據大清律令,擅闖皇子寢宮,罪可致死,若不死也是蹲天牢的命,你還妄想能上哪兒?」
「不是擅闖,當然不是擅闖,」耿凌堆起諂笑,「凌兒久聞五阿哥大名,這趟是來同您交個朋友的,更何況,就沖著凌兒這張同您心上人似絕的臉,您也不舍得真叫人給斬了吧?」
見胤佑哼了聲,耿凌忙著出主意,「您下江南時,凌兒就站在您身邊,屆時您只需吩咐人去找同我這張臉相似的姑娘,這樣找人可比畫張圖要來得更有用、更便捷。」
「若說要借此找張似絕的容貌,我有個更好的法子,」胤佑嗓音寒若冰潭,「宮里有些外國使者進貢的藥劑,專司保存腐肉死尸的,脖子一剁,頭一落,立即浸入藥劑塞入玻璃罐中,要存多久都成,要帶到哪兒都成,那才真叫便捷!」
這話听得耿凌心底直打突,待覷見胤佑眼中難掩的笑芒時,這才會意過來。
她紅紅臉,「沒想到五阿哥除了浪蕩不羈外,還喜歡嚇小孩子。」
「你又知道我是嚇人了?」胤佑哼了聲,「今日你若不能把為何模上我這兒的源由交代個明白,我肯定會讓你清楚我有多認真!」
她盯著他,這個男人,即使在脅迫人,也是好看得緊。
雹凌搔搔頭,「您別生氣嘛,不過小事一樁,凌兒今日造訪,不為旁的,只為了……」她咯咯笑道,「只不過是為了您的褲腰帶罷了!」
看著眼前男人不可置信的瞳眸,看見自個兒總算弄碎了這男人的冰芒,耿凌忍不住笑了起采,而且是胡天胡地,漫天飛花,不可抑制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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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
大大小小的太監邊咳聲嘆氣邊看著耿凌那小家伙數著手上的紋銀,想到血汗錢就此輸去,一股扼腕心痛揚起。
「耿少爺!」小太監善喜終于捱受不住,扯著開心地數著錢的耿凌,劈頭問道︰「您還沒說清楚,這褲腰帶,您究竟是怎麼得來的?」
「一百零三、一百零五……」耿凌倒是利落,邊數著錢邊不經意地回了話,「五阿哥送我的……」一轉頭,她犀利的眸光掃向竹簾旁姓安的小太監,「別同我裝迷糊,小安子,你那日下注的是十兩,這會兒你只拿三兩出來,剩下的七兩呢?」
「耿少爺真是個明白人!」小安子訕笑著自懷中掏出七兩銀子送入耿凌眼前小錢丘里,「一點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可……方才您說東西是五阿哥給您的,打死安子也不信!」
小安子是胤佑的內侍,對于不愛多話,老冷肅個臉不知忖度個什麼的五阿哥頗有忌憚。
「別說小安子……」海公公沉著聲,望著眼前白花花的銀兩,臉上還算頗有風度,桌下的手卻握得死緊,「我老海也不相信!」
「兩千七百四十九!」耿凌痛快一喊,「總算數完了,唉!贏得太多可真累人,數得手酸!先說明了,下回再賭,只許整數,不收散銀的!」
她嘻嘻笑環顧眾人,自腰中取出一口布袋,嘩啦啦一掃,白花花的紋銀全入了袋,「信也成,不信也成,這褲腰帶當真是五阿哥自個兒解下來送給我的,說明了不用還的。」
「我不信!」
「我也不信!」叫喚聲在榭水閣里此起彼落。
「不信的人不妨自個兒去問五阿哥本人。」耿凌淺笑盈盈,「這樣的賭局真是過癮,接下來該輪到什麼?太後的花盆鞋?還是哪位公主的披領?」
「耿凌!」虎聲一吼,耿凌的聲音停在空中。
懊死!原該輪到小安子顧守閣口的,但因他急著掏錢,早忘了這項重責大任,曲橋上,咄咄逼人而來的,正是耿凌的爹,弘文院翰林太師太傅經筵講官耿介之。
「爹!」耿凌看了看空無一物的桌上,捉賊捉贓,幸好賭具還沒端上,銀子也都入袋了,誰還能指證她在干壞事呢?耿凌堆起笑,「今兒個怎麼這麼有空?通常這會兒您該還在翰林苑里的嘛!」
「就因為算準了我會在翰林苑里,」耿介之環顧閣里十多名佯裝無事,摳摳耳朵、模模鼻子的大小太監,冷哼了聲,「所以你就趁這時機來惹事?」
「冤枉呀!爹。」耿凌一臉無辜,「凌兒正在同公公們研究……研究佛經。」
「哪一部?」耿介之冷聲問道。
「二十四章經。」海公公幫耿凌接口,這套佛經是佛學入門經典,淺顯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