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清,很明。
不論是在平民頭頂上的,或是在皇帝頭頂上的,均是一片清明。這一點,上天倒是公允!
紫禁城,天子腳底,榭水閣里掛著「蓬島瓊台」一方牌匾,春日瀲灩,鳥飛魚躍,端的是幅賞心悅目的美景。
可這會兒閣里傳出的聲響卻破壞了這份宜人的清寧。
綁里四周圍俱放下竹卷簾,由外覷不著里頭,竹簾外守了個猴頭猴腦的小太監,一方面他監視著是否有人走近,榭水閣懸在湖心上,任何人想靠近的唯一路途只能借由兩邊過往的曲橋。這里看得遠,只要遠方稍有動靜,立刻能清楚知道。
另一方面,小太監猶不死心地朝內看了又看,似乎在等輪班的弟兄來守,讓他也能逮著機會進到竹簾里。
「又是個雙!」說話的是個腦滿腸肥的胖太監,他是四皇子胤祺生母德妃跟前的太監,姓海,仗著有些年紀,向來在太監堆里頗吃得開,這會兒他笑得嘴都咧開了。
只見他邊收著桌上大大小小的碎銀兩,邊對著眼前一身白衣的少年道︰「耿少爺,莫說不信邪,這年頭邪門的事兒特多,這三只骰子已連擲了十次雙,誰都懂得換個風,偏就您,一路不信邪,霉到底,可便宜了我老海!」
原來這一伙子人竟是趁著各家主子午憩時分,在榭水閣里堂而皇之地開了賭,皇宮里賭雖根禁不了,但多半只敢深夜躲在敬事房里賭,這樣的明目張膽推根究源竟是受了個十五歲少年的蠱惑唆使。這事兒說來誰也要不信,但事實卻擺在眼前。
雹凌並不嗜賭,卻是貪玩至極,隨父親進宮已滿兩個月,第一個月——安分,第二個月——認清地形,第三個月——就得開始尋樂子了。
「千金散盡還復來,」耿凌無所謂,笑嘻嘻道︰「海公公開心、大家開心,我也就開心了!」
「耿少爺開心,」一旁小太監悶著笑,「只怕耿太傅開心不起來喲!」
「是呀,」另一人接腔,「這會兒耿太傅正揮汗如雨地‘之乎者也’掙俸祿,萬沒想到這邊廂出了個咬布袋的大老鼠在幫他疏財呢!」
雹凌倒是沉得住氣,對所有諷嘲一概笑笑承受,也不惱火。
「有輸有贏,錢財輪流轉,你們怎知下一場我還會再輸?」耿凌倒是賭性堅強。
「還玩?!」海公公瞪大眼,「您已輸得精光,銀子銀票均清,再玩下去您還有啥子可輸的?咱們可不認欠賬!」
「不欠!不欠!」耿凌搖搖手,「欠了債就不好玩了,自是現金交易,這樣吧!來點兒新花樣,擲骰子不夠刺激,由您出題,讓我去取蚌皇城里最難到手的東西,我若辦不成……」耿凌自懷中取下一顆夜明珠,這寶物是她隨父親入宮謁見皇上時,康熙送她的見面禮,價值連城,沒想她竟渾不在乎地拿出來當成了籌碼,「這珠子就是您老人家的,但若我能辦到,那麼您眼前及袋中今日所得之銀兩則得盡遍在下所有!」
「不過先說明了,咱們純粹只是尋樂子,您老可不能出些偷玉璽、砍人頭之類不合法理的要求。」
雹凌笑嘻嘻將寶珠揣至海公公面前晃蕩,「不知,公公意下如何?」只見對方瞳孔放大,口水直冒。
「賭!賭!」海公公一把拭去口水,那只南海夜明珠的價值至少在他身上這堆家當總數的千倍之上,如此有利的事情他怎會不願意?
「海公公,讓耿少爺去拿御膳房簡大鍋子的那柄烏金鏟子……」
「別……別……」另個小太監急急插口,「簡大鍋凶歸凶,卻還遠不如‘御騎苑’里那八頭神犬來得凶惡,讓耿少爺去取下掛在它們頸頭上的八卦環……」
「依我看,前兩天晴媛格格不是在熙春園里的貝雲湖里掉了串珍珠鏈嗎……」
眾說紛紜,大大小小十來個太監俱提出自個兒認為最艱巨的任務。
雹凌听了卻不心驚,笑吟吟地一意候著海公公說話。
「別再吵了,咱家心底有計較!」海公公覷著耿凌問了句,「只要不違法理,您都可以辦到?」
見耿凌點點頭,海公公緩緩開了口,「成!雹少爺若能拿到五阿哥的褲腰帶,咱家便算輸了。不過這條帶子可得親自由他房中取出,不能至淨衣坊里抽取作弊了賬!」
此言一出,方才紛擾的氛圍全部靜了下來,幾個太監面面相覷無語。
一個小太監搔搔頭擠出話,「海公公,這……不太好吧!既然純是尋樂子,又何必尋到那些阿哥們的頭上呢?更何況,誰都知道所有阿哥里,四阿哥和五阿哥是最最難搞的,五阿哥平日雖不會端架子,卻是所有阿哥里功夫最厲害的,騎馬、射箭、搏擊無一不精,甚至還會中原武林里的精妙絕學,平日起居簡樸,身邊僅有幾個內侍輪值,真想近他的身去取那褲腰帶,弄不妥,火了阿哥,下場堪虞……」
下面的話小太監吐不出來,只用手勢在頸部比了個手刀一刃,翻了白眼。
「如果耿少爺是個女人,這事兒或許會好辦些。」幾個小太監聞言嘰嘰咯咯笑成一團,誰都知道五阿哥素以風流浪蕩聞名。
「是呀!要取男人的褲腰帶自然得往床上去取才對!」說話的正是五阿哥身邊的小安子公公。眼前這耿少爺雖是個小白臉,粉皮女敕肉,貌若潘安,但畢竟是個男人!
「只可惜,五阿哥沒有斷袖之癖……否則……」
「多謝諸位好意。」耿凌雙手高舉,平息眾語,「不過,在下要依自個兒的本事去贏得這場賭局。」
「你真要去?」海公公訝然,他原以為只要听到這艱困的要求後,耿凌定會打消了念頭,沒想到……他顰眉,「耿少爺若失手……」
「別擔心!在下不會連累在座諸位的,若有事,自當一肩扛起,」耿凌朗聲道,「七天為限,七天後咱們依舊在此踫面。」
「等一下!」見耿凌欲離去,一個小太監連忙舉高手,「許不許旁人插花加注?」
「成!」耿凌笑笑不在乎,「只要大家開心,怎麼都成!」
「我要!」
「我也要!」
「還有我!」
「算我一份……」
一瞬間,在場所有大小太監,連同方才杵在簾外把風的小太監也慌忙擠進來舉高了手,人人有志一同,異口同聲。
「我們都買耿少爺……輸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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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夜里掌了燈,一只大耗子溜進了五阿哥胤佑的寢宮里。
是的,一只縮頭縮腦,膽大妄為的大耗子——耿凌。
她從未見過這位「名聞遐邇」的五阿哥,不過同于她在北京城里的「盛名」,這男人的名氣也不是什麼好名聲,雖說傳言他是當今皇上眾多皇子中最俊美、最聰明、武藝最好的一個,卻同樣也是最浪蕩不羈、最叛道離經的一個。
皇子中,因為皇後的關系,無疑康熙最疼寵的是二皇子胤祁,胤祁是孝誠皇後赫舍里氏所生,雖然年僅二十二歲的孝誠皇後在生下胤祁皇子的當日就死了,他卻依舊難舍舊情,在胤祁剛滿一歲七個月時便正式冊立他為太子。
此舉對于其他野心勃勃的皇子如大皇子胤琪、四皇子胤祺、八皇子胤禪及九皇子胤唐等而盲,依舊無法滅絕他們的希望,他們不斷在康熙身邊力求表現,盼得父皇青睞。
子嗣中,除卻二皇子,五皇子胤佑無疑是最受到康熙帝玄燁重視的,皇上甚至還讓這兒子在少年時上得少林學了身漢人武學,卻沒料到隨著年齡增長,他卻愈是浪蕩不受羈絆,視父親及旁人期許于無物,加上胤佑生母早卒,也沒人盯著他去覬覦皇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