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舟山島定海港灣
這兒是浙江寧波等地對外商楫主要灘頭,往東至日本、朝鮮、琉球、帛臾等國,往南可至南洋印度、波斯等地販運香料油桐等經濟物資,向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但這兒也是個龍蛇雜處,三教九流齊聚的復雜地方。
海上倭寇、陸上漕幫、搬運工人自組集團、官府海運關衙、漁民交易船貨等,使得這兒幾乎日夜都是人聲鼎沸,川流不息的嘈雜聲音。
寅夜,別的地方早已萬籟俱寂,但定海灣灘頭陸續有船只入港裝卸貨物,不過因著灘頭吃水稍淺,較大的船只只能泊在外海,再經由接泊小舟做為轉運,此時碼頭外海停了艘貨船,船身上寫有「運豐輪」三個字樣。
一葉小舟載來了幾位掌管定海灘頭進出管制的官差,所有貨物需在通過官差登船盤驗,並在公文上落了章印表示放行後,方可卸除登岸。
其實所謂盤驗,不過是做做樣子,在拿了船東一封厚厚的「笑納金」後,幾名官衙眉開眼笑地隨便覷了覷船艙,便返回小舟打算回岸上去睡個回籠覺,做貨運這行的腦子清楚,夜班官衙最好打發,所以一般想省麻煩走便路,或者船上載有不可見光私貨的船東都會聰明地選擇了這個時辰讓船進港。
是的,船名叫「運豐」,一點兒也不誆人!這趟買賣可要讓船東葛宕眉開眼笑地好好過幾個月了。
另一葉小舟靠近運豐輪,不多時一個身邊帶了幾名幫手,這批貨物的貨主在漆黑的夜里現身在葛宕面前,在這之前,他們的交易是經由中間介紹引人牽成,今日之前,葛宕也不曾見過這位貨主。
雖是闃黑的夜色,乍然見著眼前這名高大男子時,任何人都會忍不住眼前一亮,雖然那男人眼神中是駭人的冰冷氣息。
男人身上縛了件黑色披風,披散著長發,一身勁裝,有張比女人還要俊秀三分的五官,但出色的面貌絲毫無損他的男子氣概,高大威猛的氣息沉沉地迫著人,加上他渾身那股冰冷的氣質,直叫人覷著便要發起寒噤。
男人額上有枚弦月形烙痕,奇異地搭配著他的冷冽氣質,無損于他的俊美,卻更添了股邪魅之氣。
「不知尊駕貴姓,如何稱呼?」發現自己盯著人家傻瞧了半天,葛宕急急回神,在這行他是個老江湖,可別讓人笑話了。
「季!」男人惜字如金,淡淡地吐了一字便不再多言,葛宕只得自己陪著笑打圓場。
「原來是季公子!」葛宕涎著笑道︰「這趟買賣由‘具錚’經‘石戟島’來到定海,歷時月余,真是辛苦極了,途中幾次遇著了盤查,幸虧在下機靈,才能化險為夷,您也知道,做這行的莫不巴望著多些賞銀,還望……」
那男子冷冷一笑,截斷他的話,凝聲問道︰「閣下是想就地起價?」
「不是這個意思!」葛宕扮出一臉老江湖,「季公子這話著實難听了點,只不過,」他往後方使了個眼色,船上的舵手、大副,一群壯闊著身子的大漢一一向他靠攏擋在男子面前,相較之下,男子這邊只有幾個人,反顯得勢孤力單。
梆宕冷笑續言,「我這些弟兄們只是想多討些兒打賞錢,相信以季公子的財力及對此趟貨物的重視,應該還不至于出不起這打賞錢吧?」
「‘打’賞錢?」男子臉上露出淺笑,但眼中毫無暖意,他輕哼了聲,「如果你們捱得了打,我倒是不在乎這點兒小錢。」
男子話語方盡,鬼魅般迅即出手,身形輕移,眾人瞠目結舌不及反應,船上十多名壯漢竟然每個人均被賞了狠狠一個巴掌,幾個人對視著對方臉上紅紅五指掌印,不由得岔住了呼吸,此人手腳之利落、功力之深厚當真匪夷所思,幸好他只是給個巴掌教訓,若他用的是把匕首,眾人就算有幾條小命也不夠用。
「季少俠息怒!」臉頰上猶存著五根指頭紅印的葛宕急急堆著笑,身體一低再低,險些便要跪匐在地上,他原想欺這姓季的男子勢單,人又生得俊美,也許只是個草包貨色,貪著想看看能否多撈些油水,哪知道竟惹到了個羅剎!
「小人只是同您開個玩笑罷了,您大人大量,別跟小人計較!」葛宕顫著聲音。
「當初談妥了價碼就該守約,否則……」男子冰冷著聲音,「我倒不介意送你們一程,去向閻王討這筆錢!」
「小的現在已經明白了您的脾氣,日後絕不會再同少俠開這種玩笑!」葛宕冷汗涔涔,急急岔開話題,「煩請少俠先隨小的至艙底檢視貨物是否滿意,其他的事兒咱們稍候再談!」
「夏叔叔,你們候在上頭就成了。」男子掠下話語後便隨著葛宕進到艙里。
這男子正是季寒,他淡漠地同夏威等人扔下命令,便往船艙行去,夏威了解他的本事,更明白他的脾氣,一句「小心點!」到了喉間還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夏威望著季寒身影心底喟嘆,少主早已不需他的保護,他冷靜自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雖然夏威是他最倚重的副手,季寒會與他商計族人的大事,會參考他所提出之建言,但他冰冷冷的心思向來不對人開啟。
季寒隨著葛宕踱下艙底,葛宕一臉得意的指著那堆了滿艙的麥殼,「若不是這些麥殼遮蔽著,您買的這些貨物可當真不易闖關呢!」
梆宕蹲子用力撥開麥殼,終于在積了尺許深處的麥殼下模到一柄冷鐵,他硬生生抽出亮在季寒眼前。
就著葛宕所帶的提燈,季寒審視著那柄火槍。
「一百柄,一只不少,此外尚有二十箱火藥!」葛宕得意地道︰「這些‘具錚’夷子也真是厲害,將咱們中原發明的火藥加以利用做成了這種火槍,這兒空間太小,明兒個少俠找個空曠地試試,听說可不是百步穿楊如此罷了,真要轟到了敵人身子里,立即爆裂,讓對方血肉無存!」
他繼續說︰「這東西尚未大量制造,目前尚屬奇貨可居,若有了這個好東西,戰場上誰還理什麼戰馬戰術之類的, 哩啪啦轟將過去,還怕對方不降?」
他看了季寒一眼,「不知冷少俠會用嗎?」葛宕原要繼續吹噓,卻听得季寒淡淡開口——
「不勞費心,在下若不會使用也就不會千里迢迢購此武器。」
梆宕模模鼻子還想再問,兩人卻被個哈啾聲打斷談話,繼之是長長的哈欠聲伴隨著個伸懶腰的動作自麥殼中出現在兩人眼前。
麥殼中竟睡個人!
而且是個睡得極沉的人,方才葛宕探索火槍時,將麥殼送到那人鼻下,才將他由夢中擾醒。
那人萬般不情願地模索著爬出麥殼堆,兀自睡意惺忪神情不悅,他開了口,「人家在這兒睡得好好的,你們真的很吵耶!」
梆宕睜大眼瞪著這個不速之客由他的寶貝貨物中站起身,要命,這是打哪兒來的小家伙,什麼時候偷偷爬上他的船躲在這兒,而他這個船東竟然毫不知悉!
這家伙身形縴小,穿了身粗布衣裳,要不是他束緊了發穿的是男孩兒衣裳,光听那嗓音倒要叫人錯認是個姑娘,看他年紀該是尚未發育完成,是以嗓音未變,還存有稚氣女娃兒似的嗓音。
小家伙發上身上沾滿了麥殼,也不知究竟生得是什麼模樣,只那一對好不容易眨去睡意的晶然瞳眸亮得引人側目。
不過很顯然,不管他生得什麼模樣,這位季少俠均毫無興趣,葛宕听到身旁的人冷冷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