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娘親遞過來的饅頭,鍾凝突然一陣心悸。
「凝兒?」看她身子突然一顫,鍾湛夫婦同時喚道。她的臉色好差啊!
「我……」想說自己沒事,鍾凝眼前卻閃過腥紅一片……
那顏色……像血……
畫面漸漸清晰,婉蜒的紅色小溪,在銀白色的鐘甲上流竄。
斑大的身軀俯依在馬兒上,一動不動的。
接連著,腦海中有著亂烘烘的聲音。
有廝殺吶喊!
有焦急呼喚!
蒼白的俊容掠過眼前……
「啊!」鍾凝尖叫,旋即意識漸遠……
那人……是泱哥!
第九章
鍾家三口緩緩地向北行去,時序已然是秋末的十月初,在北方已經有凍人的寒意。
鍾凝的外傷早就已經痊愈,只是無法獨自站立行走。鍾湛夫妻一路尋求珍奇的妙藥,可傷勢仍然沒有多大起色,讓人不由得有些灰心起來,但鍾氏夫婦並不放棄為女兒治傷的念頭。
駱影嬋端著藥碗推開房門,看到女兒正倚著床板看書。「凝兒,吃藥了!」她笑,看到女兒每日如一的皺起清麗的小臉。
「娘,這藥真的好苦好難吃啊!」天知道她最怕吃藥了,這一個月半以來她吃的藥比過去十七年都多。
駱影嬋緩緩吹著藥汁,笑道︰「你從小就是伯吃藥,你爹疼你給你調了蜜在里頭了!」叫她吃藥簡直像要她的命一樣。
鍾凝乖巧地將娘親送到口邊的藥汁喝下,馬上皺了一張小臉,連忙喝口水沖淡藥味,才道︰「調了蜜還是一樣難吃!」
「良藥苦口嘛!」駱影嬋將藥碗放上桌子,又坐到床邊道︰「今兒個听說義軍又傳捷報了!」
鍾凝不自在地別開眼︰「那很好啊,逐韃子出中原指日可待。」
一個月前,在她眼前突然浮現夏侯泱一身是血的畫面,讓她擔心得昏厥,而當夜更發起高燒!後來隔日一早,義軍在上都大捷的消息傳了開來,也附帶了夏侯將軍中韃子冷箭的消息,雖然情形一度很危急,但听說是穩定下來了,總算也讓她寬下心。既然知道他沒事了,鍾凝也就逼自己不要再想起他,那滋味太苦澀!
駱影嬋輕笑,女兒是她生的,在想什麼她會不知道嗎?但明知故犯向來是她的癖好,女兒愈是逃避她就愈是要提。「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她們都心知肚明,那個「他」指的是誰。
「義軍十多萬人將領十多位,天天有他的消息才奇怪。娘,別談他了!」她就是不想時時刻刻都想著他。
雖然她還是很愛他,也明白他的選擇,但她不想思緒一直被他佔據,她害怕有一天她會開始怨起他來……
口是心非的小丫頭!駱影嬋偏不讓女兒逃避︰「是嗎?在大都時可是每天都听到人在說,夏侯將軍在上都大捷呀!這可是一役成名,打韃子最難的一關給他打下了,後面消聲匿跡未免太不合理。」
「娘……」別說子……
駱影嬋將女兒摟到懷中,輕道︰
「凝兒,我們可以欺騙所有的人,可是沒法子欺騙自己的心。你是個聰明的孩子,相信你明白我所說的!」輕輕拍著她的背,又道︰「前一陣子你問你爹,為什麼看不出你自己跟你泱哥的命盤數,還記得你爹怎麼回答嗎?他說你們命中注定了要相屬,因為愛所以生命相涉相依,而學命的人跟所有人一樣,最跳不出的就是自己的情關,所以你看他的命是一片朦朧,因為你愛慘了他,再也沒法子以旁觀的角度去瞧,而你也涉入他的生命,所以連自己的也算不出。愛的這樣深的情感,說收回就真的能收回嗎?」
偎入母親溫暖的懷中,鍾凝垂淚低聲道︰「娘……我好苦啊!我好想泱哥,好想好想……明明就是我自個兒推開他的,卻又巴望著他回來……回來又如何呢?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所有的事都要人家代做,連洗澡、如廁都需要幫忙……如何配得上他?」
駱影嬋搖頭,輕道︰「我跟你爹可沒放棄治你的傷,怎麼反而你先認輸了呢?我的小凝兒向來是最有勇氣的啊!再說……你也太小瞧了你的泱哥,他豈是這麼膚淺的男人,還是你要承認自己看走眼了?」
鍾凝迭連搖頭,急道︰「我沒看走眼,泱哥是最好的,只是我沒辦法……況且我不能生育,沒有男人可以接受自己沒有子嗣傳香火的……」
「是嗎?」那小子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駱影嬋挑眉。
「是的!我……」鍾凝淚眼迷蒙,哽咽說不出話來。
「與其這樣瞎猜,你何不自己問問他?」
「啥?」鍾凝不解,疑惑地看向她娘親。
只見駱影嬋巧笑倩兮地去開了房門,夏侯泱赫然就挺立在門外。
「泱哥?!」鍾凝傻眼,他怎麼會在這兒?
「鍾夫人……」
駱影嬋緩步出門,笑道︰「快要改口了,你可以先自己練習練習。凝兒就交給你了!」
一個時辰前,這小子尋上客棧來,說他為義軍拿下上都後,就卸下了軍職,如今該了的責任都已交割完畢,他可以完完整整地為凝兒所有。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凝兒,而對義軍則是一份責任。上都之役是他所承允的工作,也是凝兒親自布局的戰役,他向來重然諾,也不願凝兒的心血白費,所以他親自領軍打下上都,算是對義軍作一個交代。而事情已經了結,他解甲歸隱,將永生守在凝兒的身邊守護她。
听到這兒,她就放心地丟下夏侯泱,給她親親相公去刁難,而她自己端了藥來房中看女兒,知道自己過沒多久就要多一個半子了!
哎呀……才三十六歲就要當岳母……真有些難接受呀!
替小倆口將門帶上,準備去找她夫君感嘆一下。
歲月催人老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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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終於只剩下一個月半未見的兩人,一陣無語的寧靜圍繞在兩人四周。雖然久未相見,但一刻不得閑的思念,不曾讓時間在彼此間劃下距離。
夏侯泱緩步到床畔坐下,凝視著這張讓他每每在午夜夢回間,蝕心吶喊的麗容。終於他又回到她的身邊……
鍾凝忙別開眼,先前流出的淚,此刻更是無可扼抑地泛濫。天知道,任憑她如何自欺欺人,可最真切的想念,最銘心的愛戀一直不曾停歇。
夏侯泱伸出右掌捧住她的小臉,替她拭去淌面的清淚,手指留連著那凝滑細致的膚觸。
「凝兒……」
他喚,嗓音低啞而溫柔,引來鍾凝更多的淚珠。
「別哭……」再開口,已有著略微哽咽的哭音。老天!見了面才懂得,自己到底壓抑了多少的思念。
鍾凝訝異地抬起眼看他,只見一雙黑玉眸子和她相同的濡濕。她心疼地低喃︰「對不起……」她竟然害泱哥也哭了。泱哥一向是所有人的支柱,是剛強而無所畏懼的,卻為了她傷了心流了淚。
夏侯泱露出清朗動人的微笑,輕道︰「不用道歉……別再離開我就好。」他再也不想過沒有她的日子。這一個月半以來,他幾乎像行尸定肉,沒有她在身邊,什麼也引不起他的反應,每日每日,只是為活著而活著,沒有一點意義。
聞言鍾凝身子一顫,「我……」她何嘗不想待在他身邊?但她怎能……
察覺她的遲疑,夏侯泱飛快地伸手擁她入懷,在她耳邊道︰「你曾說過,你最重要的是我。听你剖白時,我也自問,當時卻沒有找出答案,起義與你,我無法去比較孰輕孰重。」嬌弱的身子在懷中僵了僵,他伸出大掌輕輕拍撫︰「但是,現在的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一個半月前在你離開我的一瞬間,我明白了,世間早已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會比你重要!沒有你在身邊,什麼事都失去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