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吸了口氣,再度打量穿在身上的這套她唯一的套裝,「OK!祝我馬到成功。」為自己打氣後隨即邁開步伐走向前方的旋轉門。
「原來只有二十八層樓……」艾玉恬抬頭盯著電梯上方的數字鍵,心情隨著節節降下的亮光愈來愈緊張,不禁暗怪那從二十八樓搭電梯下樓的乘客,為何偏挑這時候搭電梯,簡直存心故意拉高她等待的緊張情緒。
「當——」電梯門緩緩打開。
一名理著五分平頭,身高約一七五公分,中瘦身材的男子自電梯里走了出來,他匆忙拉著行李箱與艾玉恬擦身而過。
「哎喲!」小腿傳來的一陣刺痛使她不由得低頭探去,「可惡,絲襪竟然被那個黑衣瘟神勾破了。」當她再抬頭尋找目標,只能透過逐漸縮小的門縫,狠狠瞪視那個離她愈來愈遠的罪魁禍首及他手拉的凶器那個勾破她絲襪的手推行李箱。
艾玉恬先按下欲往的樓層,隨即從皮包裹掏出一瓶透明的液體,「哼!還好我皮包裹的這瓶膠水還在。你這個沒長眼楮的家伙,下回再讓我遇見你非好好款待你。哼!若不是面試時間快到了,早追出去要那個沒頭蒼蠅賠我一雙絲襪的錢;唉!可惜了我一雙新絲襪,說不定原本可以穿個十次,這下破了這個洞,看加減能不能再穿個三,五次……」
她嘴里雖怒聲四溢,手上的動作卻小心仔細,用指甲沾著膠水沿絲襪被勾破的洞口輕輕修補,藉以防止如花生粒大小的破洞愈裂愈大,心里則一一過濾她有哪幾件衣服可以搭配這雙已破了一個洞的絲襪,原本的那股緊張情緒早已消逝得無影無蹤而不自覺,更沒想到她真一語成讖地料中了她和那個黑衣瘟神再度見面時的狀況。
當艾玉恬再度搭同一部電梯下樓時,緊張情緒才又輕叩她心頭,「天呀!排場還真大,不過是應征個會計辦事員,竟要過五關斬六將。單是筆試就有兩個主考官,面試又像是集體大會診,七,八個高級主管輪流打分數,接下來……天呀!還得等三天,三天後才能得知自己是否錄取……」
「當——」
她見電梯門打開,反射性地踏出電梯走向大門,「哇!好熱,大概在里頭冷氣吹太久了。」她看了眼手表才恍然低喃道︰「原來在里頭耗了一個早上,都已經日正當中,難怪……唉,去吃碗面線壓壓驚吧!順便去去今早沾到的霉氣,以免霉運上身.三天後沒能接到好消息。」
艾玉恬轉身望了眼身後二十八層樓高的建築物,才緩緩走向公車站牌等車,打算前往她常去的「阿婆面線」打打牙祭,對甚為節儉的她來說,能允許自己每周吃一碗既吃不飽又得花她一餐伙食費的面線,是她極為奢侈的行為,只因那里有別處尋不到的特殊味道——一種融合親情溫暖的美味食物。
***
「阿婆來碗鹵大腸面線——唉!阿婆,怎麼都這個時候了,你的面線還滿滿的這麼一鍋呢?平常不都已經見底,可以收攤休息一下晚上再賣嗎?」艾玉恬神情疑惑地望著正在舀面的老婦人。
老婦人的頭抬也沒抬,依然專心手邊的工作,看似冷淡的反應隨即被她熱情的聲音暖化了。
「丫頭,怎麼有空來?今天明明不是假日呀!你先坐一下,等我把這堆五十人份的面線分裝好再和你聊。你今天想吃多少都行,我請客,就這麼一次,不要和我談使用者付費的原則。」老婦人雖忙著舀面,卻不忘實行先說先贏的理論。
艾玉恬笑著說︰「阿婆,先不討論原則問題,你接了這麼大的訂單怎麼還這麼客氣,不吩咐我一聲還叫我在一旁納涼,還差什麼沒弄?我來幫忙。」說罷,她隨即將皮包調整為斜背,走近阿婆身旁等候指示。
「丫頭,你閑不住的性子依然沒改……這樣好了,你幫我分裝調味料,順便裝一把香菜。」
「OK!」她動作俐落撕了兩,三張塑料袋一一分裝調味料,「阿婆……這張五十人份的訂單是哪兒下的?現在不過才一點多,離下午茶的時間還早,而且才剛用過午餐,怎麼會叫這麼多面線呢?」
「呵!還不是我的面線香名遠播,有一團日本觀光客指定要的,听飯店里的人說,那群日本人里有兩個人曾來台灣吃過我賣的面線,他們極力向團員推薦,指定要我的「阿婆面線」當他們午餐的一部分……」老婦人放下手中的長湯瓢,取出杯蓋替最後一批面蓋上蓋子。
「原來是觀光團,難怪用餐時間是這個時候,嘻!阿婆,不錯哦!你國民外交有在做喲,連遠在日本的觀光客都知道你‘阿婆面線’的盛名,呵!說不定哪天研發出面線罐頭這玩意兒,到時候‘阿婆面線’就能外銷到世界各地了。」
「唉,怕是沒機會嘍!」老婦人語氣中流露出些許無奈及不舍的情感。
「咦!怎麼了?」艾玉恬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白發蒼蒼彎身工作的老婦人,
「阿婆,听你的口氣好象是……放心啦!阿婆,你還會活很久很久,一定能等到面線罐頭的發明,前陣子不是有什麼冷凍蔬菜嗎?快了啦!」
「丫頭,還好你今天有來,否則……唉,以後我們要再相見可就難嘍!」老婦人站直身子搖了搖頭。
「阿婆,你怎麼會這樣說?到底是……」她急欲追問的話被突來的客人打斷。
「阿婆,面線好了嗎?那些日本人要開飯了。」一名身穿飯店制服的侍者問道。
「呃……好了、好了,桌上這幾包都是……要不要我幫忙拿進去呀!」老婦人手比向旁邊的方桌,正欲動手幫忙隨即被侍者制止了。
「阿婆,不用了,我有帶推車過來。」侍者把推車推近方桌,將桌面上的食物移至推車上。
「呵!有推車就好,謝謝你們的惠顧。」老婦人滿臉笑容地道謝著。
艾玉恬望著她臉上無數交錯跳動的皺褶,一條條深刻入她臉部肌膚的紋路是如此生動自然地跳動著,沒有絲毫的偽裝,勉強,艾玉恬無法理解阿婆今天怎會口出此言,說得好象以後不擺面攤似的,可是阿婆看起來,身體依舊健康硬朗呀!
老婦人送走了侍者連忙轉頭問說︰「丫頭,你還是老樣子要加鹵大腸嗎?」
「阿婆先別管我要吃什麼口味。」艾玉恬急忙上前拉住那雙歷經風霜的手,
「阿婆,你剛才說以後很難再相見,是怎麼一回事?」
老婦人輕拍她的手說︰「丫頭,我那個不孝子前兩天自美國回來,他終于願意接我到美國和他同住了,唉!辛苦了一輩子,原以為會落得無人送終,沒料到……不曉得是哪位高人讓我那個不孝子突然醒悟,知道了‘孝’字該如何寫、做,唉!斑人的幾句話遠勝于他念了十幾二十年的書。」
「太好了!阿婆,以後你就不用為了張羅生活費跑出來擺攤子了。」艾玉恬樓著老婦人的肩,衷心替她感到高興。
「唉,希望嘍!說不定我那個不孝子突然又哪天嫌我不配當他的母親,又把我遣送回台灣。」她無奈搖了搖頭,又說︰「唉!還虧我當初靠著賣面線,一個一個銅板地存,供他出國念了個什麼博士,結果……親情愈變愈薄,到最後竟當他母親已死了,連個電話都沒有……什麼養兒防老,誰敢說這是不變的定律。」
艾玉恬輕拍她的背安慰說︰「阿婆,你就大人有大量給你兒子一個贖罪的機會,既然他能及時醒悟,你就隨他到美國享享天倫之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