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他,揮著右手向他掌心擊去。想當然,兩只手依然無法相觸,但意思到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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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藍奇諾走進公司附屬的攝影棚,啪啪啪地將燈光全部打開。
「沒關系嗎?」楚楚走到藍奇諾身後看他忙來忙去,眼光一閃,瞥見那面落地鏡,鏡中依然沒有她的身影。
「我跟樓下的管理員報備過了,沒事。」
「你可以隨便使用攝影棚的嗎?」她知道他很受重視,但像他這樣為所欲為的,上面的人都不管嗎?「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他享受生命、不吝嗇花大筆金錢投資在生活品質上,他的生活隨性原則近乎沒有目標,也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成名,所以花那些錢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
他踢開腳底下的一團電線。
「別人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就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沒有意見。也許對一些看不慣我的人,他們可能會覺得我是在混日子,沒有生活目的,也沒有願望,但是我不必理會那些人,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為什麼要搞那套救贖的論調呢!這個世界上唯一救得了自己的只有自己了。」
「那是你已經擁有很多人渴求的東西了,你才會這樣想。」譬如事業、財富,甚至名氣,這些是很多人一輩子也追求不到的。
「我倒不覺得我擁有了什麼。」準備妥當,他喚道︰「過來吧!」
之前累積了滿滿一缸的自信心,如今到了要發揮時,她仍然膽怯,踏不出那小小的一步。
「過來啊!」
他的喚聲沒讓她腳步移動。
「過來吧,我弄了老半天,不就為了你一句想嘗嘗當模特兒被我拍照的感覺,你要知道我大牌得很,很少人可以指揮我喔!」藍大師竟然被她一句話就卯起勁來計劃這整件事,他還得避開其他人的注意才行呢!
「拍了又怎麼樣,照片上又看不到我的樣子。」
「但你至少做過這件事了。你要知道,有很多模特兒為了爭取拍照的機會而對我主動獻身呢。」
「那你都……」
「她們一片好意我是不會拒絕的,否則就太說不過去了。」藍奇諾拿起相機追尋她的身影,縱然她的身影只有他的肉眼才看得到。
苞她第一次看到他時想的一樣,他果然是個超級大玩家,有多少個模特兒上過他的床,可能他也數不清了。
以交換機會,似乎是很合理的交易,如果今天她沒出事當了模特兒,跟他的關系是不是也要設定在這個模式上?
「但她們太天真了,就算她們跟我或是跟其他工作人員上床換取機會,如果她們本身沒有實力,久而久之她們還是會被淘汰的。光上床就會成功,那努力這兩個字就可以從字典里刪掉了。」見她沒吭聲,他就繼續說下去。
「羅琦呢?她也跟你上床?」
「好過一陣子,但現在她跟誰在一起我就不清楚了。」說到手段,羅琦比他高竿多了。「別說別人了,我都已經拍了好幾張了,你可以換個姿勢了。」
「換……你偷拍我!」她一點準備都沒有,他的相機還對著她,她想逃啊!
「有時候偷襲才能拍到好照片。現在,忘記其它的事,你想當模特兒讓我拍照,你現在就在做這件事,好嗎?專心一點。你太差了,我也是會開口罵人的喔!」
這麼簡單嗎?忘記其它事,忘記她只是個靈魂,忘記她的身體還在醫院里,忘記她正在生死一線間做掙扎,也許明天她連靈魂都一塊消失了,那麼她再也沒有機會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了。
他的眼神向她投過來,有激勵,有嘉許,有讓她產生力量的能源。
趁她還有機會,做她要做、她想做的事!
「這個姿勢可以嗎?」她移到布景前擺了個姿勢。
「很好!不必管我,你繼續做動作,不要停,繼續……」
在他的鏡頭下,她宛如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不自覺的,他按下快門,一次又一次……
他們暫時都忘了楚楚的未來是生或死的問題,只有現在是他們所能掌握的。
懊死該活,就看醫生能否救得了她,或者該問老天爺到底要她活還是死。
他們專門拍了許多張照片,渾然不覺攝影棚的門被悄悄打開來,有兩對訝異的眼楮從門縫中看到了這一切,然後悄聲合上。
「休息一下吧。」他就地而坐。「楚楚,你還想找你親生母親嗎?」
他一句話冷卻了她滿腔的熱情,她臉色一沉。
「為什麼要提這個?」
「先回答我。」
「當然想……」
藍奇諾截斷她的話。「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母親現在怎麼樣了?我說的是養大你的那個母親。」
楚楚不解地看著他。她不要他跟家里任何一個人說他看得見她的事,因為這樣她才能听到許多她不知道的事。
「去看看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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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不曾以這種角度看過她的家。
二十多年的老房子了,屋況不算好,牆壁上斑駁的痕跡是歲月流逝的寫真,翻修過一次的地板是整棟屋子里唯一還帶點新味的代表。
屋子里有老舊的酸味。以前她總不想回到這個令她抬不起頭來的家,她只是楚家的養女,跟這棟屋子一點關系也沒有,它的窮酸氣味不跟她搭上關系,反正她總要離開這個家,去建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她認為自己不過是個過客,所以她對這個房子沒有一點歸屬感。
但是現在……
楚楚站在客廳的中間,抬頭又低頭、低頭又抬頭的打量屋子四周。
她想回家。
自從意外發生後,她就被送到醫院,就算她的靈魂離開了身體,她也沒有想過要回家來看一看。
家對她來說一向是個令人厭煩的名詞,但現在她連想回家都沒辦法。
她走到飯廳,回想以前一家五口一塊吃飯的情形;又走到她的房間,房間里的擺設跟她那天離開家去維納斯參加新人徵試時一模一樣,什麼都沒少。牆上的海報、床頭的洋女圭女圭,就連桌歷都還在六月,六號的位置還用紅筆框了起來,旁邊還寫了「加油」兩個字。
六月六日,是她的命運轉折日,讓她受了重任,讓她規劃好的一切全部停擺,但也讓她更進一步認識藍奇諾,這樣她到底該高興還是該怨嘆呢?
她身子一移,朝廚房移去,正巧與從廚房出來的楚志武踫上。
「二哥……」忘了楚志武根本看不到她,她立時出聲。
仿佛听到了什麼聲音,楚志武停下腳步四處張望著。
「我大概是睡眠不足,太累了吧。」楚志武用小拇指掏掏耳朵,將冰涼的礦泉水放進背包里。
這是她那個高大勇武的二哥嗎?為什麼他變得這麼憔悴?面帶菜色、眼窩凹陷,才二十七歲的他怎麼看起來像是四十多歲的歐吉桑。
喀達一聲,前頭院子的門被推開來,回來的是楚志文。
「大哥,你回來得正好,我待會兒要出去,這是媽交代要帶去醫院的衣服,你幫我拿過去。」看到楚志文回來了,楚志武從牆角提來一袋東西。
「你還要去兼差?那個工地的臨時工作太危險了,你別再去了。」知道弟弟這陣子不停的兼差,就為了楚楚的醫藥費,楚志文忍不住說了他幾句。「前些日子那場大地震有人從五十六樓摔下來死了,很危險的,你不要再去高樓工地兼差了。」
「不會有事的啦,三三一大地震都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地震不會震到現在啦!」楚志武將那袋衣服交給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