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青烈上前蹲下,又雪上加霜,咄咄逼人,「沒錯,如果不是妳的話,他也不必犧牲他自己,妳只不過是個人類罷了,青蒔真是傻啊!」
倫青烈的聲音不停回蕩在楊子青的腦海中,她雙手捂住耳朵,想逃也逃不掉。半晌,她放下手,「我要見他!」
倫青烈沉沉一笑,「想見最後一面嗎?可惜晚了點,他的身體已經讓我四哥帶走了,這輩子妳再也別想見到他了。」他是真的恨楊子青。
楊子青欲哭無淚,臉色更加的蒼白。她緩緩起身,手握水壺的一只碎片,搖搖欲墜地走到病床旁,「他真的……」
「無論妳怎麼問,答案都是一樣。」倫青烈冷冷地答復。
「是嗎?既然真是我害的……那一命抵一命有何妨?」她口中念有詞,忽然舉起碎片,用力往左手的腕上劃出一道血痕,當場血流如注。
沒有了青蒔,她獨留又有何用?她要陪他的,因為他們是夫妻啊!
倫青烈見狀,立刻飛身過去打昏楊子青並為她止血。抱著她的身軀,原本氣憤的心情已逐漸降下,他微愣,不解她不要命的行為。
***
鳥啼聲喚醒了睡夢中的楊子青,她的眼溢滿淚,幽幽醒來。
她輕輕拭去淚水,周圍的熟悉讓她記起自己身在何處,微微一嘆,縱使千頭萬緒,她也無心了。
再也見不到青蒔,她的心悵然若失,一抹難喻的疼痛穿破胸口,壓得她喘不過氣,如何排解呢?誰能教教她?
她抬起手,白布包扎好的傷痕實在地提醒著她,自己的確自殘了。
為了青蒔,她像是著了魔一般,竟不假思索地想結束生命。捂住臉,她不願正視一切的真實,好想逃開,逃得遠遠地……「子青!」楊伯志叩門而入。
「爺爺。」
「妳終于醒了,餓嗎?」為自己的孫女掛心,他也不好眠。
「不會。」楊子青唇微揚,勾出一抹令人心疼的笑,「爺爺,我是怎麼回來的?」
「一位倫先生駕著妳的車把妳送回來的,他還說青蒔不會再來了。子青,怎麼回事啊?妳跟青蒔吵架了嗎?他是個不錯的男孩子,別太逞強哪!」楊伯志以為他們只是鬧意見罷了。「不過妳帶著傷回來,爺爺也嚇了一大跳呢!」
「不小心踫傷的,不礙事,」楊伯志的話再次證實不是夢,她的青蒔真的已經不會再回來了,但她還是想見見他,「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嚇死爺爺了,幸好倫先生說妳沒事,只要多休息就好。他跟妳是甚麼關系?」
「他是青蒔的一個朋友。爺爺,我想再睡一會兒。」
「好,那我不吵妳了,有事再叫爺爺。」楊伯志愁眉不展地關上門離去。
楊子青本想躲進棉被好好哭個夠,卻看見一個紙箱放在床腳旁,她記得那是青蒔由他家里帶來的,說是很重要。
輕挪身體,她將封好的紙箱打開,那一瞬間時光彷佛倒流,紙箱內的東西竟讓她閃神……久久不已,她幾乎不敢置信,箱內全都是她童年的物品。
玩具、作業簿、沒用完的鉛筆、日記,也有美勞課的自畫像和用具。她翻了翻,找到日記最後的日期,是她五年級因為父親工作緣故而要搬到台北的那天。忽然間她想起正因為要搬家,所以才將一些沒用的東西裝箱要丟掉。她熱淚盈眶,沒想到青蒔竟然撿了回去,還加以收藏。
「為什麼呢?青蒔,難道就因為我救了你嗎?」她趴在箱子上痛不欲生,「你實在太傻了……我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的付出……」可是無論她再努力哭喊,青蒔再也听不見了。永遠永遠都听不見了……人總是如此,唯有失去才懂得珍惜,她是懂得珍惜了,卻依舊晚了。
半晌,她抱著紙箱往門外走,來到前院的空地,點燃火柴,靜默幾秒後,丟入紙箱,剎那間,火苗四竄,紙箱內的易燃物品開始燒毀。
楊子青一瞬不瞬地盯著快燒盡的紙箱,低吟道︰「青蒔,人是一種堅強的動物,即使再怎麼傷心,累了還是會睡,餓了也會吃東西,就算是刻骨銘心,那一秒讓你痛徹心肺,但下一秒也會慢慢淡忘,人畢竟還是得活下去……」話說到一半,她又泫然涕下,「所以請別恨我自私,我已經為你死過一次了。青蒔,我只能為你做到這種地步,因為我還有不可割舍的親情,把心送你是我唯一能做到的程度……別恨我,好嗎?」
這輩子她再也不會愛上任何人了……永遠都不會,因為她的心已經給了一只深愛她的小狐狸,再也沒有第二顆心。
轉眼間,原本好好的一個箝子已燒成灰燼,一陣清風拂過,掃盡地上的一切,楊子青立在中央,風像是有呼應一般,繞著她的周圍吹過,然後漸漸停住。
「青蒔,我的心讓你帶走了,原諒我吧!原諒我沒有第二次的勇氣再追隨你……」
她聲嘶力竭地向天空大喊著。她怨他,更恨自己。
「當他向我借壽時,我就警告過他,他的身體正在適應一項大轉變,暫時不要動用法術,否則會危及生命,但,他不听,執意以妳為重。」白青羽沉穩的聲音由楊子青的身後傳來。
「我能看看他嗎?」她撫模手上的戒指,青色的寶石似乎也與主人呼應而黯淡不少。
「很抱歉,恐怕不行。我來,只是代為傳話,他──要妳忘記他。」白青羽曉得倫青烈不會照青蒔的話去做,所以他親自前來。
沉重的情愁已隨風而逝,此時的楊子青心如止水,緩緩道︰「會的,如果這是他的遺願,我答應他,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慢慢淡忘他的,一定……畢竟我是個人,生命短暫。你們……會恨我嗎?」
「恨──我想不至于。幾百年的日子讓我們的感情也變得淡薄,更何況這也許是青蒔的命,我們怎能怪罪于妳。」
楊子青回頭,面對白青羽,「你活了幾歲?」
「九百多歲。」
她朱唇微啟,強顏歡笑,「九百多歲了,青蒔卻只活了一百多歲,這樣值得嗎?」
白青羽拿下眼鏡,銳眼直視楊子青,「他說值得。」
楊子青雙腳無力地跪下,頭低垂,淚水宛如透明的珍珠不停地落下,「說愛我卻又丟下我一人,為甚麼要這麼殘忍?我寧願你不愛我而好好活著,也不要是這種情況……從此不能相見,這哪里值得了?青蒔,你告訴我啊──」
那個平常會對她溫柔體貼的人永遠不在了,楊子青抬起頭來,仰望無雲的天空,大吼道︰「青蒔,我愛你,永遠永遠都愛著你……所以我會一個人好好活下去的……不要掛心我,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誓言仍在,只是曾經對她有過承諾的人,不知身在何方。
幾只飛鳥拍著翅膀高飛而過,楊子青再低頭,白青羽的身影已翩然消失。
平時不管用的記憶,卻在這時猶如海潮般全涌上空了一半的腦子。
一幕一幕就如同放映機不停地轉換,由橋上的相遇到他在前院戲弄雞群;十六歲的年輕模樣到二十六歲的成熟穩重,而如今,她只記得他的笑顏……那深深愛著她的笑容。
永遠永遠……誰能永遠?
她所愛的那個笑容,再也見不著了。
「青蒔……」
***
一個月後。
楊子青重回工作崗位,每天照常作息,只是偶爾眉間的憂郁讓她心不在焉。任憑其它人如何詢問,她就是不透露只字詞組。
重新投入工作,暫時讓她忘卻心中的傷痛。曾經想為自己家鄉拍照的念頭也在青蒔離去後放棄,畢竟那里也是青蒔的故鄉,如今他一走,她也無心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