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籠罩下的天氣,她該待在有空調的辦公室加班──附加一杯熱咖啡。
不然的話,也該在可以擋風遮雨的屋子里看電視──附加一壺姜母茶。
再不然的話,也應該在溫暖的棉被里睡覺──附加一個暖暖包。
而不是站在冷冽的山上,頂著刺骨的寒風,蜷縮著脖子,恨不得自己可以像烏龜一樣,把頭縮進龜殼里。
他這些不照常規模式的行為,已經讓凡事都必須在掌控之下的徐敏兒不適到了極點;或許潛藏在看似精明能干皮相下的她,其實是藉由掌控所有的環境、過程、反應、問題,甚至結果,來確立自己的不安全感。
從小被遺棄,帶給她的傷痛,致使她必須經由不斷的努力來確定自我,來說服自己並不是她不夠好,所以她的親生父母才不要她。這番體認,就像魚嘴邊不斷冒出來的氣泡,非旦無法抑止,還無限增加。
和他相處愈久,她就愈難理解自己的行為,愈難掌控自己的情緒,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厘不清驟然而來的躁動,分不清慌亂失措的心緒,她必須和他保持距離,不要再隨著他的心情起舞,盡快把公事辦完,盡快離開他身邊,而且離愈遠愈好。
她不禁又埋怨起自己。只要和這男人一起,她總是會做出不經大腦的蠢事。事實上,吃完晚餐後,她就應該微微笑跟他說聲再見,然後頭也不回的回家去。
晚上十點多,這家伙竟頭殼壞掉地想看台北的夜景──在寒流過境的夜里!她更應該對他揮揮手祝他一路順風,她又不是伴游女郎,還要負責他晚上的娛樂;一整天陪他在台北晃蕩,做著她認為完全沒效率、沒計畫的事,已經令她自鄙到極點了。
她沒有拒絕──不單是心底那不曾冒出芽的瘋狂因子在蠢蠢欲動,更令她不解的是,當他頂著那副天下太平的笑顏沖著她笑時,她竟無法拒絕他──當她腦袋恢復運作後,發現她和他已經坐在計程車里,往陽明山的山路前進。
「妳很冷嗎?」
她斜睨他一眼,懷疑他們倆其實是站在南北極及赤道,或是開普敦的冷暖流交會處,否則怎會有這麼大的差別?她這邊是天寒地凍、冰天雪地,他那一邊則是春暖花開,鳥語花香。
「很明顯嗎?」看他一副春風無處的模樣,她不禁恨恨的回譏。
「嗯。妳縮著頸子的模樣,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冷。」北美凜冽刺骨的冬天和這種小寒流比起來,台北的冬天還算溫和呀。
「不是很冷,是非常冷。請問,我們可以回去了嗎?」林間抖落的沙沙聲彷佛鬼魅的厲聲怒吼,腳下的灌木叢翻騰的黑影像一只只扭曲變形的手。
「我們才剛到不久,還沒仔細品味陽明山美麗的夜景。」荻野真大方的掀開鋪棉夾克說︰「過來我這里取暖,我不介意當妳的人體暖爐。」
「謝謝,不用了。」
「妳不是很冷嗎?過來取暖,咱們兩人的體溫加起來應該滿溫暖的。」
「我和你又不是很熟,怎麼可能窩在你懷里取暖。」徐敏兒撇開眼,不受誘惑。
拜托!這是情侶之間才會有的親昵動作耶。
如果他夠君子的話,絕對不會乘人之危,應該像紳士一樣,禮貌的把外套月兌下來給她穿。
「我只是單純的怕妳感冒。在美國,這是友好的表現。」默默地心虛。
「我再重申一次,這里是台灣,不是美國,你不要把美國人的標準套用在我身上。」
「我是好心。妳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冷,牙齒都已經在打顫了。」
「如果你是君子的話,應該直接月兌下夾克給我穿。」壓下依偎過去的,可是,那真的很難,尤其是必須克制住往他懷里走去的雙腳。
「什麼是君子?」在美國長大的他,不懂君子的意思,荻野真不恥下問。
「君子就是──下車會幫女孩子開車門、吃飯時會主動幫女伴拉椅子、天氣冷時會月兌下外套給女生穿。」後面這一句才是重點。
「我懂了。就是GENTLEMAN的意思。」
「不,你不懂,是像……像……對了!像鐵達尼號里的杰克犧牲自己,把救生圈給羅絲的偉大情操。」孔子大人啊,您是「君子」,請原諒小女子隨便竄改「君子」字義,拜托您別從棺材里跳出來罵她。她可是為了教導這個國外長大的小孩了解中國人犧牲奉獻的精神。
「不懂,這種作法根本不符人性。在那種冰水里,正常的人都熬不過半個小時,所以給她救生圈也救不了她。」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重要的是他的那一份心意,寧可自己淹死,也要讓女主角活下去。」所以男人和女人雖看了同一部電影,可是觀點可能南轅北轍。
「我懂了。」荻野真眼楮一亮,兩手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太好了!你真的懂?」既然懂,那就趕快把外套月兌下來給她,真的好冷!
「君子就是情人的意思對不對?」
「啥?!」她的下巴掉到地上。
「男主角會把救生圈給女主角,是因為她是他的情人,如果男主角這種行為就是君子的話,」荻野真的面孔驀然發亮,興奮地舉一反三︰「依此類推,君子就是情人嘍!那妳的意思是,如果我是妳的情人,應該把外套給妳,對不對?」炯炯發亮的眼楮像撿回回力圈等主人贊賞的小狽。
「……」徐敏兒終于理解什麼叫「對牛彈琴」。
「喂!你不要月兌外套給我,我不是你的情人!」見荻野真月兌外套的動作,她連忙阻止他。「而且,君子不是情人的意思,君子是──呃,好人的意思啦。」
「真的嗎?妳確定?」見她用力的點頭後,仍不放心地問︰「那妳也確定不過來我懷里取暖?」
「確定。」忍著打顫的牙齒,擠出兩個字。
看著她氣悶的表情,荻野真忍住唇邊上揚的肌肉,很努力地不讓笑容擴大,沒敢笑得太明顯,讓她看出他作弄的心機。
唉,她不過來,多麼的遺憾呀。
這麼美的夜晚,可惜她看他的眼光,好似他溫暖舒適的懷里藏了一只可怖的毒蛇似。
荻野真扯扯嘴角。「妳真的不過來?要是感冒了,可別怪我。」雖早已料到她不會這麼快就卸下心防,不過將他這個人見人愛的大帥哥視若蛇蠍地嫌惡著,她倒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他的話再次輕易點燃她的怒火。「當然怪你!誰會在溫度不到五度的天氣跑來山上看什麼鬼夜景!」而她更是瘋了才會陪他站在這里。而這正是最令她無法接受的事實。平時引以為IQ、EQ遇上這個男人卻全消失不見!這個男人就是有本事引發她隱藏的暴烈個性。
看荻野真那燦爛又礙眼的笑容,她有種被他耍得團團轉的感覺,焚燒的火氣更旺了。
「好,現在夜景你也看到了,美不美?漂不漂亮?有沒有燈光好氣氛佳?拍照留念了沒?唔,你有沒有發現整個陽明山只剩下我們兩個笨蛋和停在三公尺外的計程車司機?」或許還有一些好兄弟,不過即使是氣瘋了,她也沒膽說出口。
「基本上,和日本函館的臥牛山、香港的維多利亞港、義大利的那不勒斯,這世界三大夜景比起來還可以。不過很可惜我忘了帶相機,沒辦法拍照留念──」荻野真優閑輕松的語氣對上她的氣極敗壞。
陽明山上的天空似黑幕般晦暗成一片,沒有星子的夜卻凸顯腳下台北夜景的絢麗風采,閃照的萬家燈火彷若黑絲絨瓖著璀璨動人的碎鑽,全都納入他眼下,彷似只要一伸手就能采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