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自袋內撈出幾根蠟燭,還有造型燭燈,跟他要了火點亮。
「喏,這盞給你。」她笑吟吟遞給他一盞提燈。
他很想跟她說家里還有手電筒,方便又安全,不過看她一副自得其樂的樣子就算了,反正閑來無事,不介意陪她回味一下童年。
「這些燈平時都只能放在櫃里當裝飾品,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她凝望燭火,目光柔和,陷入那帶有燭光溫暖的回憶。「以前有一次停電,我爸就在鋼琴上放了燭台,彈鋼琴給我听……我還記得怎麼彈那首曲子呢。」
他聞言訝異。「你會彈鋼琴?」沒听說過。
「會啊,我爸教我的。」她朝他舉起空著的那只手,五指箕張,眼神透出些得意。「雖然我手很小,手指又短,但是我能彈八度喔!我爸也很驚訝呢。」
「是嗎?」他笑瞅她。「那你彈給我听。」
「咦!可以嗎?」她神色驚喜。她曉得他會彈鋼琴,還曉得他家有個很大的房間就是拿來放鋼琴的,而且放的是架很高級的演奏鋼琴;不過干媽跟她說過,他不喜歡別人踫他的琴,所以她只敢遠觀,不敢褻玩。
「我說可以當然就可以。」他主動接過走馬燈,朝琴室走去。
她跟在他身後,興奮又期待。
他人房走到鋼琴邊,將燭燈放在一旁,掀開琴蓋,抽掉護鍵布,再拉開椅子,對她比個手勢,要她上前。
她在椅上坐下,盯著黑白分明的琴鍵,莫名有些戰戰兢兢,笑道︰「哇……我好久好久沒踫琴,都快忘記怎麼彈了。」
之前家里的鋼琴是爸爸婚後從老家運來的,頗為老舊,听說是爸爸從小彈到大的。她可以理解他不愛讓其它人踫琴的心態,因為她一直覺得鋼琴跟主人之間是有感情的;好像爸爸過世後,不知是不是巧合,家中的琴沒過多久居然壞了。當時為了避免媽媽觸景傷情,就未再買新鋼琴,自然她也沒能再彈。
現在他願意讓她彈他的琴,她除了感到受寵若驚外,心里還有種類似甜蜜的情緒……好像自己分享了一樣他重要的私人寶物。
他挑眉看她,說道︰「沒關系,彈得再爛我也不會笑你。」
事實上他也很久沒踫琴了,以前心情不好會彈琴宣泄,後來卻忙得連宣泄的時間也很少有,踫上停電,也許是個機會。
而且他很想听听,她彈出的會是怎麼樣的音色。
「呃,你還是坐遠一點,好不好?」她臉色微紅,略感無措地輕搔面頰,低聲道︰「你在旁邊看我會緊張。」
「緊張什麼?彈錯我又不會打你的手。」取笑歸取笑,他還是踱到一旁的大沙發上坐下,悠哉地環胸準備欣賞。
她花了點時間熟悉琴鍵,然後輕輕按鍵彈了起來。
土耳其進行曲?他很快認出曲目,只不過……這首坑坑巴巴的進行曲,听來真是路障重重,看樣子她方才的話不是謙遜之辭。
彈錯第二十八個音符,她終于懊惱地停下來,回頭望他,臉色因羞窘而更紅了,咕噥︰「你在笑對不對?」
「沒有。」他睜眼說瞎話,在沙發上躺下,故意背對她,好讓她猜得到看不到。「你繼續彈,我在听。」
「算了算了,我彈別首。」但彈什麼好呢?腦中不期然浮現熟悉的旋律,她含著笑,輕輕說︰「對了,有一首歌啊,就算再久沒練習我也不會忘記的。」
什麼歌?他被勾起好奇,轉身瞧她。
叮叮當當,高音階的樂聲像敲擊星星的輕脆聲響,前奏結束後,她的歌聲加入其中,低柔卻又清亮,在空氣中緩緩擴散開來——
我將希望交付你手上問你有什麼願望
你說你要天上的星星于是我伸手摘來偷偷放在天花板上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你開口輕輕地唱我彈琴低低地和
喔親愛的親愛的合眼以後請你靜靜听我說
當你不小心迷失方向就抬頭仰望這星空不要忘記我送給你的溫柔
當你發覺寂寞太難受就讓我緊緊擁抱你用心跳分給你生命的感動
喔親愛的親愛的睡著以前請你靜靜听我說……
那是那個聖誕夜里她未能完成的歌,如今他得到了全部。
全長不過短短兩分鐘左右,簡單的編曲或許不夠華麗,淺白的歌詞或許不夠工整,但真情流露,道盡輕憐蜜愛,珍寵呵護。
他從沒听過這樣的歌,緊緊、緊緊扣住了他的心弦,力道溫柔得讓人發疼。
拌曲結束,她滿懷回憶地閉目微笑道︰「這首歌,是我爸爸寫給我的。」
「再來一次。」他低啞要求。
她睜眼看向他,有點驚訝,然後笑著說好,手指又在琴鍵上撩撥出音符。
一遍一遍又一遍,他听不厭,她也彈不倦;又或者她倦了,卻願為他一直這麼彈唱下去,將暖意毫不吝惜地注入他心中。
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再次睜眼時,屋內沒有燭火,只有窗外銀冷月光穿過半掩的窗簾,灑落木質地板上。
爸琴邊已無人影。她人呢?他坐直身,視線逡巡一遭,在另一張長沙發上見到她平躺的身影。溜下沙發,他找了條薄毯為她蓋上,悄悄走出室外,測試外頭的電燈開關。電還沒來,找鐘看時間,發現自己並未睡太久,那也難怪。
又走回琴室,看見她帶來的走馬燈已插好電安置在地上。
電還沒來,人都睡著了,還等什麼?他正自好笑,忽然間,像安排好一樣,走馬燈亮了。電來了?他微訝仰望頭頂,見那走馬燈的設計不是跑馬圖案,而是大小不一的星星,在天花板上輪回旋轉。
依稀記得,很久以前的那個聖誕夜里,她曾說過,有年聖誕節,她爸問她想要什麼禮物,而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最好可以每晚看著入睡。
所以,這就是她爸爸實現她願望的方法?
你說你要天上的星星,于是我伸手摘來,偷偷放在天花板上。
這段歌詞,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慈愛的含意啊。
走回沙發邊,他彎身靠近她,感到一種柔軟情緒。是不是任誰在她身邊待久了,都會不知不覺希望能每天見到她的笑臉,希望她能過得幸福?
窗外的光影在她臉上流動,他凝望那張小臉上安詳的表情,胸口一陣莫名發燙,在意識到之前,他輕輕將唇貼上她的,印下一個幾乎不能算是吻的吻。
下一秒反應過來,他嚇了一跳,緊壓自己的嘴,雙眼瞪得老大。
喂!他干了什麼?!他……他是鬼迷心竅了嗎?
震驚當中,沙發上的人翻了個身,又讓作賊心虛的人嚇了一跳,幸好她沉睡未醒全然無知,當然也不會察覺此刻正有人在她身前面紅耳赤心亂如麻。
他,姜頌欽,堂堂萬人迷,居然乘人不備偷香,丟不丟人,要不要臉!雖然沒人瞧見,他的自尊還是遭受粉碎性骨折——也幸好沒人瞧見,不然這會兒只怕就是血液逆流、五髒盡碎外加七孔流血了。
媽的,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
好吧,或許也不能說是他瘋了。
餅了幾天,終于冷靜下來之後,他重新審視自己的心態,得到若干結論。
或許他只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不是哥哥對妹妹、干哥對干妹或表哥對表妹的那種喜歡,而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喜歡。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又沒人規定對別人有好感就要有所行動。反正只是一點點喜歡,時間久了就消退了,因為他絕非什麼刻骨銘心的苦苦暗戀!
抱持著這個想法,他強迫自己繼續安然度日,直到那天無意間听到母親跟袁阿姨通電話時,問了一句︰「小悅跟那個男孩子有沒有什麼進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