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久不作聲,姜太太喚道︰「頌欽?頌欽?睡著了嗎?」
「唔?」他迷迷糊糊應了聲,的確快不支。
「洗個澡再回房間睡,在這睡會著涼的。」
他坐起身,用手搗住臉,試圖清醒。「……對了,媽,你是怎麼跟剛才那太太認識的?」這陣子真是忙過頭了,連她何時交了新朋友都無暇關心。
「上次百貨公司周年慶時無意間認識的,結果發現兩人居然是鄰居,巧得不得了。她家就只有母女兩個,听說她女兒很乖呢。」兩個母親湊在一起免不了大談兒女經,因此她也听說了不少事,一直想見見袁小悅又沒機會,真正見到了卻沒時間多相處,好可惜。
「拜托不要跟我說那種小女生的事。」他揉按眉心,頗感頭痛。「我現在一看到那個族群就反感。」
之前有群歌迷不知從哪听到風聲,在他下榻的飯店前埋伏,好不容易在重重保安的保護下進入車中準備駛離,一個國中小女生突然不要命地沖到車前擋住,直嚷著跟他結婚是她畢生的心願,要是他不娶她她就死給他看。這件事還上了新聞,給他造成不少麻煩,是以他到現在想來還心有余悸。
「她也不是什麼小女生了,今年夏天就要升大學了。」
「啊?」什麼?他詫異。「你是說升高中吧?」
「是大學啦!她現在高三啊。」她喃喃道︰「外表看起來是不太像。」
是非常不像吧?對這話題沒什麼興趣,他逕自走入浴室洗臉,感覺清醒不少;再踱回客廳,正欲回房取換洗衣物時被母親伸手拉住。
「對了,我今天幫你挑了件襯衫,是當季新品,你試穿看看,要是不喜歡我再拿去退。」她笑吟吟地將新衣遞給他。
他笑著搖頭,知道她近幾年里最大的娛樂就是買衣服,自己的買夠了就改買他的。「真的不用再特別幫我買衣服,你上次買的那兩件我都還沒機會穿。」
小時候是衣服穿到泛黃還舍不得丟,現在卻是滿衣櫃新衣堆積成山。
「這件不一樣啦,我一看就知道很適合你,穿穿看!」
他也不拂她意,在她一臉期待下換上新裝。
「嗯,果然亂好看一把的!」她滿意地為自己鼓掌,拉著他到玄關的連身鏡前。「來,你自己看看。」
只見鏡子內一個赤足的男人身穿藍白條紋襯衫,下擺沒扎入褲內,頭發因方才在沙發上躺過而略顯凌亂,邋遢的模樣反而有種頹廢美。
「還用得著看嗎?」他微微歪頭,將雙手插入褲口袋,抬高一邊眉,對鏡面吹了聲口哨。「其實衣服本身好不好看不是最重要的,反正我能把它穿帥。」
「什麼話!」姜太太被逗得大笑。
「實話。」他轉身面向她,毫不害臊地說。
這就是真正的姜頌欽——不斯文、不穩重,甚至有相當程度的自戀傾向。
對他的廣大歌迷來說,或許無知才是幸福。
☆
忙碌的日子仿佛沒完沒了,今年他的星運似乎特別好,廣告商紛紛找上門來,還有線上游戲找他代言,通告一個接一個,經紀人笑得合不攏嘴,他每天累得暈頭轉向,回家時母親常已就寢,連閑話家常的時間都沒有。
夏天在不知不覺問到來,即使已在台灣定居兩年多,他還是無法適應這種悶熱黏膩的氣候,工作情緒因此大打折扣。
八月中旬,他總算爭取到幾天假期,可是天氣太熱不想出門,干脆窩在家里吹冷氣休息。中午吃完涼面,他躺在床上看中英對照的小說。這是母親買給他的,原本是給人學英文用的,不過他卻是用來學中文。
案母很早即離異,他自幼在家中跟母親講中文,因此口語方面尚不成問題,書寫方面卻是西瓜大的字不識一擔,一開始連看歌詞都要人幫忙。因應需要,兩年多前開始上課,請一位中文老師每星期補習,由于太過忙碌,現已酌減為半個月一堂課,學習機會少,只能自立自強。
然而讀沒多久,他發現自己開始只看英文的部分,便宣布放棄。這樣看小說實在太累了,一點樂趣也沒有。放下書,他揉揉太陽穴,不曉得是看太多方塊字或是吹冷氣吹太久,竟感到有點頭昏。
母親一早就出門了,家里靜悄悄的,冷氣機規律的運轉聲像強效催眠曲,于是他閉上眼,順從睡神召喚進入夢鄉。
再次清醒時是下午三點半,他有點口渴,起身下床準備去倒杯水喝。打開房門,意外听到細碎模糊的人聲,他微愣一下,下意識閃回門內。
家里有客人?還是老媽回來了在看電視?自門縫內觀察一會兒得不到結果,他耙耙頭發想了一下,決定溜到廚房去。
家里是由四戶打通,坪數上百,設有兩個客廳兩個廚房;第一個廚房以作菜、用餐和宴客為主,第二個廚房則附有吧台,設計成一整面玻璃窗,夜里可以小酌賞景,冰箱里放的多是零食。一般會客是在入門的那個客廳,他決定不經過那兒,直接繞到第二個廚房喝水……嗯,順便吃根棒冰消暑好了。
沒想到一踏入廚房,入眼一人站在冰箱前,正打開冰櫃門東翻西找。
是誰?家里很少有客人,尤其是他在家時。為了不必要的麻煩,母親不會請不熟的人回家,現在的破例說明這人甚得母親信任。
竟敢在這翻他的冰箱!最好是經過母親授權的。他眯起眼,心頭浮現一股被外來入侵佔地盤的濃濃不悅,還沒決定要開口詢問抑或轉身離開,那人驀地回過頭來,他才發現她口中含著根棒冰,gosh!那是……杜老爺曠世奇派!
可惡的家伙,什麼不好吃竟吃他最喜歡的棒冰,而且是最後一支!
胸中的不悅被更大的惱怒取代。他打量那人,發現她有點眼熟……對了,就是那個住樓下的小女生,因為上次見面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所以他幾乎忘了。
不同于上次的制服裝扮,此時她穿著T-shirt加短褲,可看來還是一副幼齒相。
今年夏天要升大學?太可疑了吧!
她似沒料到轉頭會見到人,因而嚇了一大跳,張口「哇」的叫了一聲,餃在口中的棒冰落下;見狀她又「哇」了一聲,連忙彎腰手忙腳亂想接卻已來不及,最後棒冰「啪」一聲肝腦涂地。
他瞳孔瞬間放大,垂下視線凝望地板,感到嘴角隱隱抽搐。天哪!他的最後一支曠世奇派,她居然拿去喂地板!
「啊,對不起。」她一臉尷尬地撿起棒冰,四處張望,想找東西擦地板。
「我來就好了。」他反射性露出假笑,走到流理台邊抽了張擦手紙踅回,蹲下將地上殘漬拭淨。
「不好意思。」她搔搔頭,一時有點無措。
「沒關系。」他擦好地站起身來,忽聞「啪、啪」兩聲奇怪聲響,抬眸一看,發現是她以穿著拖鞋的右腳在猛踏地板的聲音,不禁奇怪。「有蟑螂嗎?」他適才蹲在地上並沒有見到。
「呃,不是。我腳底被蚊子咬了個包……有點癢。」她很老實地說。
「……」過了五秒才察覺自己竟在發呆,他回過神來,嘴巴微啟,第一次不知該說什麼才最完美得體。
「咦!」她忽地側頭,模樣專注,像在傾听什麼。「你有沒有听到什麼聲音?」
轉移話題嗎?正合他意。他配合地也作勢側耳。「什麼聲音?」
「好像是……」她遲疑了下,有些尷尬地說︰「大概是我听錯了吧。」
此時,他也隱約听到幾句呼聲,細听後分辨出是︰「肚子餓了、肚子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