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拿了籃子的五分滿,她則只夾了一塊豆干交給老板。
結帳之後,他們圍坐在角落台面邊開始享用。
她小口小口像老鼠一樣慢慢啃噴;一塊小小豆干硬是吃了十五分鐘,當她放下筷子時,他盤中食物也所剩無幾。
他不禁狐疑瞅她。「你飽了?」
「當然沒有。」她嘆口氣,模模肚子,似乎感覺得到那塊豆干已被消化完畢。「我現在在施行蕃薯減肥法,其實每餐應該只能吃蕃薯,今天是小小破戒奢侈一下,剩下還沒飽的部分回家再用蕃薯……」話聲戛然而止。
他停筷打量她,見她臉色突然變得古怪,坐姿僵硬,像在隱忍什麼。
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了,突然听到一聲——噗!
有人放屁,而且還是個非常響亮的屁,在喧鬧人聲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所有人不約而同轉過頭看向他們的方向,全都忘了動作,時空像被施法凍結,只有燒開的鹵湯還在咕嚕咕嚕滾動。
他見到身旁的人臉上瞬間褪去所有血色,變成一片慘白,像隨時可能暈倒。
來龍去脈顯而易見,蕃薯減肥法的可悲效應。
只因明白這對女人來說太傷面子,尤其她又是個特別怕丟臉的人,所以在還沒人反應過來之前,他說了一句︰「對不起。」
她猛然看向他,眼楮瞪得大大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置信。
忽然有人笑了一聲,推倒了第一張骨牌,于是竊笑聲越來越多,聚集在他身上的視線也越來越多,而他面色絲毫未改,彷佛毫無知覺。
攤販旁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比之前還多了幾分熱鬧。
她腦袋里一片亂烘烘的,口干舌燥,呼吸困難,然後,身體比大腦先行動,抓起包包站起身,大踏步離開,頭也不回。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全部忘了吧!
身體有點發抖,腳步越走越急促,沖出那條巷弄,沖出夜市,在大街旁的人行道上繼續沖,像要逃離這個世界——直到有人拉住她。
拉著自己手臂的男人,用空著的手指向對街的紅綠燈,開口說︰「紅燈。」
她呆呆地望著他,亂烘烘的腦袋慢慢、慢慢沉澱……到死寂。
臨出門前意外撞傷了膝蓋;認真打扮卻忘了拉褲子拉鏈;想進去吃飯的餐廳卻沒有她要的餐點;買爆米花不小心灑了滿身滿地。
苞剛剛發生的事相比,這些根本就微不足道無關緊要。
她的形象……她僅剩的形象……好像脆弱的肥皂泡泡一樣,輕輕「啵」一聲,就這麼幻滅了——在他面前。
「羞憤欲死」這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她心境的萬分之一。
天哪!她明明只是一個微渺的凡人,每天循規蹈矩、腳踏實地地活著,為什麼要受這種對待?!就算她前世真造了孽,至少也要告訴她一聲是什麼樣的孽,好讓她有心理準備啊。
恥辱、難堪、委屈、羞窘、氣憤……一大堆情緒瘋狂朝她蜂擁而來,偏偏沒一個是好東西,最後她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撲簌簌決堤落下,轉身大哭跑走。「嗚哇啊……我不要活了!」
他一時不察讓她甩月兌,見到她拔腿狂奔的模樣,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傻眼,徹底領教到她的情緒化。
下一秒,他追上去,又一次捉住她的手臂。
「不要管我啦……離我遠點……很丟臉耶……」她抽抽噎噎斷斷續續地說。
「大家都在看。」他其實並不介意,只希望能以此讓她停止哭泣。
「那、那又怎樣!反正剛剛也是大家都在看……」
「他們看的是我。」
「嗚哇……可是我還是沒臉見人了啦!」說完,她用雙手在臉上發泄似的一陣用力亂抹,像要抹掉眼淚,又像要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沒人認得。
他皺起眉,不知該怎麼形容胸口的那股情緒,只知道自己不想看她這樣,所以想也不想,手一使力將她扯入懷中,以最具效力和速率的方式阻止。
完全沒料到他會有此舉動,她傻住,一時忘記哭泣。毫無防備地感受到他的味道跟他的溫度,她臉溫急速攀升,心跳得好快,腦袋又變回一片空白。
「這樣就沒人看得到了。」
他的聲音傳入耳中,她還是傻傻的,額頭抵著他胸口,終于漸止抽泣。
在這種情況下……他竟是這樣意外的溫柔。
餅了一會兒,他發現她慢慢舉手蒙住自己的口鼻,雙手阻隔在她的臉跟自己胸口之間,不解地低頭問︰「做什麼?」
她沉默好幾秒,才支吾地說︰「我……弄髒你衣服就不好了……」
「……」他嘆了口氣,心中的感覺真不知是無奈還是好笑。
真是服了她了。
第五章
再怎麼悲慘的一天也總有結束的時候,所幸除了他們以外沒人知道發生過什麼,而他也不會到處宣傳,所以回家後就事過境遷。
但要說是船過水無痕卻也不盡然,因為奇怪的副作用出現了。
陶菲菲煩惱了。這幾個星期以來,一想到那塊木頭,胸口就一陣煩躁。
「莫非這就是戀愛?」
冷不防一個問句傳入耳中,她嚇了一大跳,砰一聲摔下沙發。
坐在前方地毯上的孟蘊真微訝地轉頭看她。「你這麼想喝?」
她皺眉站起身來,不明所以。「喝什麼啊?」
「這個‘愛的元氣’系列飲料。」孟蘊真指指電視上的廣告畫面。
「呿,我才不喝那種詐欺少女情懷的東西呢!」她嗤之以鼻,最瞧不起那種以愛為名招搖撞騙的東西。「愛情就是要靠自己。」
「喔。」孟蘊真點點頭。
陶菲菲爬回沙發上,心思有點亂,翻來翻去換了好幾個姿勢,無心看電視,猶豫好半天,還是決定問出口︰「喂……那個,我問你喔……如果有一個男的忽然抱住你,你覺得怎樣?」
孟蘊真想了想。「模模他的頭,覺得很可愛。」
陶菲菲一愣。「噯,我不是說小孩子,是說成年人啦……不是親人也不是男朋友喔。還有,我的意思是說,你會不會覺得那個人有可能是有一點……喜歡你?」問完後感到耳根發熱,好害臊啊。
因為事後回想起來,她實在不認為他是那種會主動跟人有肢體接觸的人,所以無法克制自己不想入非非。
「如果我會往這方向去想,他就不會受傷了。」
陶菲菲一時無言,都忘記她學武多年,對于這種逾越的踫觸根本不會客氣。「所以你覺得……反而是那個會這麼想的人喜歡對方?」
孟蘊真奇怪地反問︰「我不是很懂喜不喜歡的問題,不過你難道會去推想一個侵犯自己的狂是不是喜歡你?」
「不一樣啦」陶菲菲不太高興地撇過頭,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小聲咕噥︰「那才不是侵犯好不好……」
真正的侵犯她不是沒經歷過,還當場傍對方好看,只是高悟森當時的擁抱不一樣……她一點也不想推開他,甚至……甚至……噫呀啊啊啊,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再這樣下去她會腦充血的!
「咳嗯,我是好奇問問而已,沒什麼特別用意啦。」撇清之後,她遲疑一下,又提出另一個疑問︰「那我問你,你想到你男朋友的時候……會不會覺得胸口有點那個……怪怪的?」
「什麼怪怪的?」
「就是……像是見不到他覺得煩悶,想到他又覺得浮躁……」見到孟蘊真變得有點茫然的神情,陶菲菲驀地臉紅閉嘴,懊惱地抱頭轉過身,窘到不行。「算了算了,當我沒問過吧。」
孟蘊真偏頭瞅她憂郁的背影,實在欠缺當解語花的天分,但感覺得出她需要安慰,因此想了快一分鐘,最後這麼說︰「想見誰的話,去見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