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是來道歉的。因為怎麼也沒想到,他內心那股不解變質為訝異。
昨晚他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楚,當然知道她因為先入為主的認定等著抓包自己,尤其是那句「怎麼樣啊姓高的」,語調簡直得意得像昏君得到了天下一樣。
要問他有什麼感覺,大概就是︰滑稽。
因為那種一廂情願的志得意滿,的確是滑稽到讓人無從惱怒起。
不過她此時明明渾身散發一股不想跟自己打交道的氣息,居然還會勉強自己來跟他致歉,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讓他對她有些微的改觀。
本來對她的印象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最麻煩的那種;現在則是一個不算太糟的女人,但麻煩那點還是絲毫沒變。
他的情緒和想法完全隱藏在面孔後,她瞪著那張好看卻討厭的臉,暗暗有些不悅。什麼嘛,她都抱著莫大決心來道歉了,他竟還擺一張死魚臉給她看。如果他懂得紳士之道,此時就該微笑說句︰「沒關系。」她也好完美下台啊。
算了,跟這男人講什麼紳士啊的,她又不是嗑藥了。
「喏……這送你。」她遞上手上的禮物袋。「代表我的實質歉意。」
「不用了。」
對他那樣想也不想就回絕的語氣,她莫名又是一股氣猛往上沖,心想自己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跟這家伙合得來吧。
「請收下,麻煩你。」她用那種擠出來的、很恐怖的笑臉說。
他停頓幾秒,這才伸手接過禮物袋。
敝了,明明是她斥資送禮,為什麼會變得像是他被迫不得不妥協一樣?「謝謝。再見。」喔耶,這樣就互不相欠了!她毫不留戀地轉身,腳步輕盈地回家。
他關好門上好鎖,走到桌邊打開禮物袋查看,里面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本以為是蛋糕或餅干之類,拿出一看,卻發現盒面上印了很多狗腳印,上面以燙金的楷書寫著︰豪華名犬禮盒。
什麼東西?狐疑地拆開,發現里面全都是——狗用保養品。外國進口的狗用毛發保健用品、狗用卵磷脂、鈣磷片……五花八門千奇百怪。
拿起一個所謂的「潔牙骨」,他默念說明書︰「本產品含有天然葉綠素,可使口氣清新自然,並有效抑制牙結石和牙菌斑……」
腳邊傳來一股輕柔摩挲的力道,他低下頭,見到自己的狗在腿邊磨蹭撒嬌,彷佛知道有人送來了好東西一樣。
好東西……算是嗎?「不過,你是什麼時候變‘名犬’的?」
第二章
那件事過後,兩人繼續河水不犯井水的生活模式。
就算她樂于敦親睦鄰,她的鄰居又不是只隔壁一家,她才不會去自討沒趣。
像住她正對面的鄰居孟蘊真,或許是年齡相仿的關系,跟她就很處得來︰她常去對家閑嗑牙,要不就是請對方來家里打電動或……幫忙。例如今晚,她突然很想吃蔥烤排骨,那不是太難的菜卻非她一人所能完成,因為她有個不太光采的致命傷︰不敢動手處理血淋淋的生肉。也因此,廚房雖美,她卻不常在家開伙。
所以她特地請孟蘊真來幫忙處理必需踫觸生肉的部分,但百密一疏……
「啊!」廚房傳來很高亢激昂的一聲叫喊,接著,陶菲菲從中跑出,手握一把疑似蔥的干枯植物,哭喪著臉。「慘哉!我剛剛還特別沒買蔥,打算把存貨用掉的,誰知道它這麼不耐放!蘊真,你家還有沒有蔥?」
「不巧用完了。」因為中午吃蔥油餅。
「啊?」也太不巧了吧?陶菲菲一臉絕望。
「我去買。」孟蘊真當機立斷地站起身。
「……罷了。」陶菲菲握住她的手臂,沉痛地下了決心。「遠蔥救不了近菜。」大不了吃蔥烤排骨……不加蔥。
走回廚房,她把流理台稍作清理,掀開鍋蓋凝望鍋中咕嚕嚕冒泡的醬油色湯汁片刻,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一轉身——一片美麗的青蔥色不預期地出現眼前,使她一時花了眼。
「喏。」孟蘊真遞上手上的那把蔥。
「咦!」陶菲菲這才回過神來。「你從哪弄來的?」這麼神通廣大。
「跟隔壁借的。」
「喔,孟老太太那啊。」對喔,她怎麼急得都忘了孟蘊真家隔壁還有鄰居。
「孟老太太出門了。我說的是你隔壁。」
陶菲菲正一刀毫不留情地往蔥剁去,听到這句話,險些劈歪,猛然回頭,臉上驚愕交錯。「我的……隔壁?」
「嗯。」孟蘊真應了聲,準備回客廳打電動。
「等等……你是說那個、那個……養狗的那個?」
孟蘊真用那種「你好奇怪」的眼神看她。「不然呢?」
原來真的是他。他家為什麼會有蔥?難道他會作菜?她還是反應不過來,呆呆瞪著砧板上已身尾異處的蔥。
啊!算了算了,別管他那麼多,反正……蔥烤排骨有蔥就好了。
陶菲菲當然想不到,高悟森不但會作菜,手藝還很不賴,只是吃法很懶派。
因為他有時需長時間窩在家中埋頭創作,寫到興起處沒時間出外用餐更沒時間作飯,干脆每次煮什麼都煮一大鍋,再儲放冰箱中靠微波爐過個三五天。
苞他借完蔥的隔天,她一下班又沖到超市買了兩把蔥,打算連本帶利歸還。
提著塑膠袋,她站在他門前,實在不太想按鈴。
靈機一動,決定把塑膠袋綁在他門把上,等他出門或回來時自會看到,這樣就不用跟他打照面了。她邊笑邊暗證自己聰明,蹲動手綁塑膠袋的提環,挨近門邊,不意從門縫中聞到一股……一股……
她忍不住湊得更近嗅聞,閉目微笑,嗯嗯,好香的咖哩味!
「……有事?」
「赫!」她嚇得一跌坐在地,睜眼才發現門不知何時開了,屋主正隔著一道門檻高高在上望著自己,她頓時窘紅了臉。難道他有私自架設監視器,所以知道她在門外?「你怎麼忽然跑出來了?」
應該是他問她為什麼形貌鬼祟地蹲在自己門前吧?他沒將心中想法問出口,只是回答︰「倒垃圾。」
這棟大廈有聘請清潔人員每晚七點半開始到每樓層收取垃圾,因此在晚間將垃圾放在自家門前即可,他剛結束晚餐,就順便將廚余丟出來了。
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著包垃圾,低聲咕噥︰「嚇我一跳……」拍拍站起來,指指門把上的塑膠袋。「喏,蔥還你。」
他轉頭看向門把,點點頭,代表知道了。
門敞開之後,那股咖哩香更濃郁了,她忍不住咽口口水,月兌口問道︰「你……今晚吃咖哩哦?」
「對。」有點奇怪她會關心。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顯露艷羨之色。想到這男人的廚藝說不定比自己還強,莫名覺得丟臉,不甘示弱冒出一句︰「我做的咖哩很好吃。」不過因為是蔬菜咖哩,味道難免遜色那麼一點點點點……而已。
不明白她這句話的用意,他更感奇怪。「那很好。」
「是很好……我還做過南洋水果咖哩,用鳳梨、芒果、木瓜、椰女乃,順便加了點榴,用料高級。」夠獨樹一格吧?雖然最後沒人吃。
他不言不語,像在說「不予置評」,那反應使她像被雷劈焦天靈蓋一樣頓時醒悟自己有多幼稚無聊外加愚蠢,于是沉下臉閉嘴抿唇,轉身回家。
他則放下垃圾袋,拿走門把上的塑膠袋,關門入內。
將蔥拿到廚房的途中,思及她好像無時無刻不在氣惱的模樣,他搖搖頭,深感自己真的搞不懂女人——尤其是這個女人。
不過就像她說的那個詭異至極的南洋水果咖哩一樣,他一點也沒興趣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