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不是全無印象。「大概是因為我們用同一台腳踏車。二樓健身房,我每天早上七點到八點,妳八點半到九點半。」
她足足愣了五秒。「喔、喔……我記起來了,你是住三十樓的那位?」
「是的。」
「怪不得你知道我姓孟。」也怪不得會在超市遇到他。地緣關系,這棟大樓的住戶多是那里的常客。她又一次打量起他,這次格外認真。「你幾公分高?」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一八一。」
「嗯。」果然跟她猜的差不多。
「有什麼問題嗎?」這次換他問。
「沒有。」她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我是孟蘊真,你好。」
「妳好。」見她手指上還夾著那半支脆笛酥,他舉了一半的手緩緩放下。為了撐場面,不忘禮尚往來說一句︰「很好听的名字。」
此時她也察覺了自己的失禮,收回手,笑了笑,說道︰「抱歉,一時忘了。」
「沒關系。」頓了頓,禮貌上問一句︰「妳感冒好了嗎?」
「好了。」她幽幽嘆了口氣。「居然病了六天,真沒出息。」
這跟出息有什麼關系?他不解。「前陣子天氣忽冷忽熱,很多人都感冒了。」包括隔壁家的孟老太太,所以他才會誤解。
「本來我以為自己不是『很多人』。大學時代同學曾送我兩塊小匾,一曰『無病金剛』,一曰『不死鐵人』。果然人不該鐵齒?」她狀似認真地沉思著。
「唔。」這是不是就叫無言以對?「那,我先走了。」
「好,再見。」她瞄眼手上的脆笛酥,又說︰「對了,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家還有幾盒新的可以送你,以答謝你上次的幫忙。」
「沒關系,不用了,真的。」不覺婉謝得有點用力。
搭電梯回到樓上,走到自家門前,不期然想起之前听過的那句話︰
「二十九樓住了很多怪人。」
他忽然稍微能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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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不算親切,話不算多,但古道熱腸──這是兩次見面下來,她對他的印象,更精準一點來說是──好印象。
既然大家同住一棟大樓,先前又承蒙他照顧,理應找個時間買塊蛋糕登門道謝;可是計畫趕不上變化,原本空閑的白日,卻被朋友臨時找去幫一個短片配音,為期十天,每早十一點半得準時報到。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她沒有正職,經濟來源全靠兼職。這時她就不得不感謝家族遺傳,給她一副不錯的嗓子和清晰流利的口齒,讓她得以靠賣聲為生──配音、制作有聲書諸如此類;所以感冒會對她造成不小的麻煩。
她的主要兼職是電台DJ,負責主持一個音樂性節目,播放時間是晚上十點到十一點。節目性質不算熱門,听眾卻不少,至今已邁入第四個年頭,幸運地尚未被淘汰。據陶菲菲說是因為她放的音樂很適合晚上听。
「還是妳希望我說,這跟主持人的功力有莫大關系?」陶菲菲嘻嘻笑問。
「不用啊。妳剛才的說法很好了。」
當初是在非常偶然的機會下入行的,隨後幸運地發現自己喜歡這份工作,因為她可以在節目中安排或推薦自己喜歡的曲目。而當听眾表示享受她挑選的音樂,對她就是一種肯定。
「唉,妳的反應就不能再熱烈一點嗎?」
那種「真受不了妳」的無奈,跟自己在一起時好像常在陶菲菲臉上看到,但她不是很明白為什麼,因為她自認還滿好相處的。
有時清閑有時忙碌,時間自由又不自由,這就是她的生活。
不過最近的一個意外迫使時間被壓縮,令她有點困擾。
早上十點,二十九樓,一人匆匆從門內奔出按了電梯,又匆匆奔回屋內,二十六點五秒之後再度沖出屋子,按下電子鎖的自動上鎖鈕,喘著氣望向電梯頂上。
右邊電梯好不容易爬到頂樓正要下來,左邊電梯頂上的數字燈則沒亮。
沒錯,有部電梯故障了,所以從兩天前開始,這棟大樓所有住戶只能共用一部電梯度日,而且听說因為問題嚴重,維修至少需要一個月以上,抱怨無效。
數字終于變成二十九,電梯「叮」一聲打開,里頭已有一人。
她走進電梯,看清那人面貌,有點驚訝地愣了愣。對了,差點忘記他住樓上。
他也面有訝色,率先開口︰「早安。」
她舉手揮揮算是招呼,只能「嗯、嗯」兩聲……因為她嘴里正含著塊炸豬排。
電梯里彌漫著一股略嫌油膩的香味,他們沒再說話,或者該說是他沒再說話,而她無法說話。
炸豬排,金黃酥脆的炸豬排、睽違很久的炸豬排……不,這樣的思考方向不行,應該是不健康的炸豬排才對。
電梯一路下降,不健康的炸豬排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在她齒縫間……
「哇!小姐,妳這麼趕時間啊?」從二十一樓進電梯的一位婦人見到她的模樣,忍不住好笑地問。
她點點頭,從容得讓他幾欲心生佩服。
電梯抵達一樓時,她將最後一口炸豬排吞入口中,回頭對他揮揮手,然後像噴射機一樣飆了出去,神速得令他甚至來不及跟她說再見。
上次是脆笛酥,這次是炸豬排,而今電梯只剩一部,相遇的機率大幅提升,所以想當然爾一定會有下次。
漢堡肉。炸雞排。大蒜面包。蛋餅……
「嗯嗯嗯嗯。」
這天早上,當她邊發出奇怪的鼻音邊將一個紙袋遞上時,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薯餅。「給我的?」不能確定。
「嗯。」她露出和善的笑容──顧忌著叼在嘴上的薯餅,當然只能微笑。
他注視手上散發熱氣的紙袋,沉默了幾秒。「謝謝。」語氣有點怪怪的,因為實在想不到她會這麼做。
她擺擺手,「嗯嗯嗯。」
「不客氣」嗎?他似乎有些听懂了。
叮!一樓到了。她跟前幾次一樣飛奔出大樓,他也如昔的在她之後不疾不徐地踱向信箱拿報紙。
他的父母十分注重健康的飲食習慣,因此他們家還被親友戲稱為「養生之家」,而他深受影響,即使搬出家里在外獨居,也懂得要適時忌口。以往在家中,油炸物可算是餐桌上的禁忌,他卻偏偏頗鐘情;只是自小被耳提面命,真要吃也要吃家里的,外頭的油不知多久換一次,缺乏保障,絕不可沾,如此觀念深植心中,潛意識降低他在外購買這類食物的意願,不過現在……
回到電梯時,他又一次打量起手上的紙袋,神態疑似遲疑。
「……真不健康。」打開袋口時,他喃喃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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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姐,孟先生來訪,要請他上來嗎?」
那天接到管理員通知,時間是下午一點。
他來干什麼?她皺了下眉,以空著的那只手揪了揪劉海。「好。麻煩了。」
切斷對講機,她走到廚房泡兩杯茶──對,兩杯,雖然管理員只說了孟先生,但她知道一定是兩個人。
叮咚!將茶包在熱水中抖了兩下,門鈴正好響了。
她將茶杯端到餐桌上才去開門,入眼的訪客果然是兩個沒錯。
孟蘊生見到她,興奮地大叫一聲︰「小妹!」
「哥。」她喚了聲算是招呼,轉向他身邊的女人,對她微一點頭。「方小姐。」
「妳好。」對方的態度同樣不甚熱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