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獲王雯君的來電,徐謙大感意外,因為他不記得自己曾給過她手機號碼。
不過在她迫不及待切入主題之後,他頓時明白前因後果。
看來蘇曼竹丟了個燙手山芋給自己。他笑著搖搖頭,倒也不生氣,耐性地一一回答好奇小姐提出的問題。
能問的都問完之後,她公布壓軸題︰「你們兩個是不是在交往?」
他揚眉。「她說的?」
「怎麼可能!」王雯君嘆息。「曼竹的嘴比蚌殼還頑固,所以我才來問你啊!」
他微微一笑。「那我的回答是︰不是。」
「啊?真的嗎?」
「真的。」她聲音里的失望太明顯,使他頗感興趣地道︰「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因為……唉!她每天都悶在家里,根本沒感情生活可言,太蒼白了啦!」頓了頓,又說︰「你可別告訴她這是我說的喔,我太清楚她會有什麼反應了。她一定會冷冷地說︰收拾你的一廂情願,滾出我的視線。」
他莞爾。那的確很像她會說的話。
「其實曼竹雖然說話不好听,但人很好,非常會為朋友著想,真的!」她開始努力為好友制造良好印象。「就像我小學時,曾寫情書給一個我暗戀的男生,結果被那人拿去到處傳閱,我成為大家的笑柄,哭著去找曼竹,曼竹一听,二話不說卷起袖子跑到我們班,一拳就往那男生臉上招呼過去。」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後來我們兩個只好一起轉學了。」
他悶笑,想到她之前在診所前踹電卷門的夸張行徑。
「不過、不過!你千萬別誤會她生性暴力!」糟糕,她剛才舉的例子好像不大好,男人都喜歡柔順的女人啊。「那件事之後,蘇伯母狠狠訓斥了她一頓,告訴她『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道理,所以她就再也沒動過手了。」
他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難怪她的嘴巴那麼厲害。」訓練有素啊。
「這我倒不否認,不過現在重點是——她是個很會為朋友著想的人!」這點一定要再三強調。「從小到大,她不知道為我出頭多少次,每想到那些事,我就覺得能當她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她的口吻不知不覺變得無比認真,不再有推銷意味,他因而有些動容。
「其實不管以前還是現在,我都一樣幼稚,一點成長也沒有,不會拒絕一些明明對自己不好的事,面對她時又任性自我,動不動就惹她生氣,但她還是願意對我好……」她忽然沉默了。「……怎麼辦?我忽然不想把她讓給你了。」
他大笑起來。「現在這樣說,會不會有點太遲?」
她愣了愣。「怎麼會?你們又沒在交往。」
他但笑不語。
二人又談了一會兒才收線。他躺在沙發里的抱枕上,懶懶地閉上眼,腦中想的自是方才的話題人物——蘇曼竹。
他沒有刻意去了解她什麼,卻在無意間愈來愈清楚她的各色形貌。這幅逐漸精采的拼圖,到底有沒有完成的時候?他很好奇。
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一切全由層層巧合牽引而出。慢慢地,在他自己還未察覺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在期待起與她共有的下次巧合。
這是否就叫緣分?
他找出那枚代幣,在手上隨意翻轉。當初自己將其取走的模糊動機,在此時漸轉清晰。似乎是……有點厭倦了等待。因此決定,若等不到下次見面,在她常去的游樂場,這枚代幣或許能成為一個他們相遇的藉口。
屆時,他可能會矯情地說︰「真巧,走到哪都能遇見你。」又或者開門見山地表明——「因為我想遇見你。」
她會有什麼反應呢?他揚唇,已經開始期待。
休息不到三天,蘇曼竹又開始趕稿生活。
她窩在家中整整一星期,哪也不去,每天的棲息地除了電腦桌前就是床鋪,故事的細節部分大致安排完畢,還差片段就能構全結局。
正在苦惱之際,聯絡人來電。據說局勢有變,約她出門共商大事。她有種不祥預感,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赴約。
下了公車,天公不作美,下起毛毛雨,她自背包中取出摺疊傘,陰暗的天色使她眉頭緊皺。
他們約在一間吃到飽的下午茶店,那里的蛋糕相當有名,得預約才有座位。
但當她走出店門,卻無法形容這家店的點心究竟好不好吃。
腦子里一團糟,心情一團糟,這個世界則早就一團糟。
如果約她喝下午茶的人可以稍微體貼一點,晚點告訴她那令人翻桌的消息,或許她就不會如此食不知味了。
她在街頭閑晃許久,久到連雙腳都失去知覺,才頂著細雨回家。
一打開門,卻有更糟的事等著迎接她。
地板上,她家的地板上——有件男性襯衫。
再往里面,皮帶、長褲、四角褲,當然還有長裙、細肩帶小可愛、女性內衣……蜿蜒成一條小路,終點何處不言而喻。
那瞬間,她以為自己記憶出錯,不久前並沒有人在她面前為失戀哭得唏哩嘩啦,直嚷著要人安慰。
然後,她慢半拍地醒悟到,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不、要、命、了!
轉頭看向玄關前那面全身鏡,她訝異未見到自己怒發沖冠。
她感到自身仿佛變作一顆氣球,被怒氣愈吹愈大,愈吹愈大,愈吹愈大……最後,「砰」一聲巨響,變成一塊乾癟的破爛膠皮。
許久之後,她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離開了大廈,置身於捷運站內。
她模出硬幣想買票,望著色彩交錯的路線圖,卻不由得發起呆來。
誰能告訴她……該去哪里好?
Stephen過幾天要回美國了,只在台灣待了短短幾周,他仍意猶未盡。
臨走前,他最掛念的竟是那座電動游樂場。身為一個疼愛外甥的好舅舅,徐謙只好舍命陪君子——當然,其中還有一原因就不足外人道了。
抵達目的地,Stephen高呼一聲,首先奔向上回激戰過的那台游戲機。
徐謙在四周瞄了一眼,沒發現那熟悉身影,聳聳肩,抹掉那些失望,走向上次就座的位子。那休息座跟游戲機有段距離,不會直接受到噪音干擾,又能看到彼端情況,不怕小孩亂跑或被惡人拐走,是最適合他的好地方。
繞路走近,卻遠遠見到那位子已有人,他看清那座上趴坐的背影,眉毛一挑,唇也隨之揚起,適才那些失望已消失。
那當然是蘇曼竹,蘇小姐。有時他真忍不住懷疑,是否有根繩子將他們無形中牽在一起,否則巧合何以多到這種夸張的地步?
他上前笑問︰「小姐,請問這邊能坐嗎?」
她沒回答。
以為她在睡覺,他走至她面前,卻發現她雙眼未閉,正無神地直視前方。
「蘇曼竹?」
她依舊未答。
他蹙眉,發現她臉色很差。雖然之前亦見過她糟糕的模樣,但當時她並沒有現在的無精打采。
他伸手搖搖她的肩,還沒來得及說話,她猛地抬起頭來,差點撞到他下巴。
待看清他的臉,她一愣,眉心攏聚,有氣無力地道︰「怎麼又是你?」
他笑瞅她。「為什麼不能是我?」
她反常地未回嘴,重新趴上桌面。「走開,別妨礙我在這發霉。」
察覺她真的很不對勁,他矮身平視她。「你還好嗎?」
要在平時,她定會回以一句「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問題總是缺乏意義?」但現在她實在無力逞強,面對他的柔聲關問,胸口竟因此一酸,覺得自己好悲慘。「……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