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妳並不是個溫柔的主人。」他打趣道。
她睨他一眼,口氣冷淡︰「基于監護人立場,我認為該禁止牠有任何不純潔的異往。」
未料她會有此回答,他揚眉,忍不住低笑出聲。「原來妳才是牠的監護人,我以為是王雯君。」
他的話讓她想起不愉快的事,臉色倏地一沉。若在平時,她可能會祭出唇槍舌劍好好伺候他一番,但現在她委實太過疲累,因此什麼話都懶得說,轉身就走。
「小姐!」
又干嘛?她怒目回頭。「敢問有何貴干?這位先生。」
他懷疑她說的是「先生」還是「閑人」。她說得太快,但辨識起來似較像後者。「妳牽繩上的鈴鐺掉了。」指向地上的金色小鈴。
「多謝提醒。」她淡淡道︰「為了報答你,就送你吧。我想若你拿來當項鏈應該相當適合。」
啊,真惡劣的回答。他挑高一邊眉,很紳士的沒破口大罵,只是目送她離去。瞄眼地上的鈴鐺,他已能百分之百確定她不喜歡自己。
不是他自夸,從小他就是人見人愛的類型,父母、師長、上司、同儕,無不喜歡他,這樣莫名其妙被人厭惡還是頭一遭。
到底為什麼?他當然不知,不過這樣的問題並不值得費時深思。
時間不早,差不多該準備回去了。牽狗走遠,回想方才的對話,他竟感到有些好笑。一般人在那種情況下該會動怒,但可能是太少被人惡言相向,所以他才會沒反應……或者該說是不知如何反應。
到底為什麼呢?明知不值得費時深思,他卻忍不住又想了起來;畢竟他實在不大習慣被人「討厭」──這理由無聊透頂,卻是事實。
也許下次見到她,可以親口問問?
當然,前提是要有「下次」。
他萬萬沒想到,「下次」竟就發生在短短一星期之後。
這天,他帶狗到附近的獸醫診所定期健康檢查,順便替狗洗澡,在座位上等候時,門上的風鈴作響,他很自然的看向開啟的玻璃門──然後見到她。
她臉色不大好,嘴唇緊抿成一線,他訝異之余,不禁懷疑她究竟有沒有笑的時候。
她並未見到他,徑自走向櫃台小姐。
她們的聲音不小,診所又不大,因此即使無意傾听,對談仍清楚入耳。
「請問有沒有預約掛號?」
「沒有。」
「啊,那很抱歉,今天可能沒辦法為妳的寵物看診,因為預約的客人很多。不然妳要不要先坐一下?現在還有一位客人不確定會不會來,或許屆時可以幫妳騰出時間……」
這麼麻煩?蘇曼竹皺皺眉,看來自己太小覷這間獸醫診所的生意了。在櫃台登記完資料,她轉身,發現周遭的座位全坐滿了人,只有那顆大盆栽旁的座位空著。
她提著寵物籃走到空位坐下,拿下眼鏡,煩躁地揉額。得等多久啊?難得交稿,正想放自己一天假,偏偏一看到那只狗就想起得帶牠到醫院打預防針,也就什麼玩樂計劃都沒了。
唉……為什麼會有人笨得在買狗時都不打听清楚有否打過預防針?又怎會有人選擇在路邊攤買狗,這麼不保險!要她大小姐帶路去將狗物歸原主,卻已人去攤空。能怎麼辦?當初既答應讓她養狗,也只能為自己的愚昧負起責任。
心中正不爽,鄰座的人忽然出聲。「嗨,小姐,又見面了。」
她轉頭,失去眼鏡,擁有上千度近視的雙眼使她只隱隱看出眼前之人的模糊輪廓有些眼熟,卻無法看清五官。她瞇起眼,沒想要立刻將眼鏡戴上,直覺地朝他的臉湊前些微──
他揚眉,壓低聲音笑道︰「妳快親到我了。」
喔,她認出他了。白眼一翻,回身坐好。「還差得遠。我看你九成有被『愛』妄想癥,誤以為自己魅力無窮人人搶著香。」她是看不清東西,可沒失去距離感。
她又揉揉額頭,戴上眼鏡,暗斥自己的不謹慎,沒事去貼近一個陌生人的臉干嘛?實在有夠蠢。
他含笑未駁。差得遠嗎?不見得吧。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了。
她百般無聊地盯著地板。唉,早知該帶本書或什麼的來打發時間。
四下一看,櫃台旁有個小書架,上頭堆著些雜志,她上前隨便抓了一本。雜志封面上印著現今當紅連續劇的劇照,她皺了皺眉,頓失翻閱。
算了,只能閉目養神了。月兌下眼鏡,她習慣性地模模鼻梁兩側,吁了口氣。
「我媽很喜歡那部連續劇。」
「喔,那很好。」看來這人不是太無聊,就是愛自討沒趣。
他望著她的雙眼,她的注意力顯然未放在他身上;少了那對犀利眼神,連帶少了幾分難以親近的氣息。「妳近視這麼深,這麼近也看不到?」
「不出所料,閣下果然窮極無聊。告訴了你難道你就能體會?」她輕嗤一聲,又戴上眼鏡。「夏蟲不可語冰。」
他偏頭問道︰「什麼意思?」
她嘆息。「你的國文老師是誰?告訴他,我真為他感到悲哀。」
「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他聳肩。「我最後一個國文老師在國中時期,國二時我就移民加拿大了。」
「哦,原來是喝洋墨水長大的,了不起。那怎麼不留在國外賺老外的錢,反而回來搶自己人的飯碗?」
他笑答︰「因為我爸媽不喜歡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當媳婦。」
她蹙眉,發現這男人的笑容該死的好看,還是別戴眼鏡看他比較好。「這理由真是太合情合理了。原來加拿大的黃種人少到這地步,我想台灣那些移民公司大概都喝西北風為生吧。」
「還有個原因是,我想回來當孝順的乖兒子。」
嘿,這家伙還真是見招拆招,一點也不會生氣?「從你的表現,我想你定是個『乖』兒子毋庸置疑。不過我不記得加拿大有哪個省份是采高壓政策,教導人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要不就是個怪胎,要不就是想跟我搭訕。」
他一挑眉。「若我說是後者呢?」
她愣了下,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
「沒听清楚嗎?」他又挑眉,樂意重復︰「若我說我正在跟妳搭訕呢?」
她發現這人很愛動眉毛,于是她也學他挑眉。「那你不但是個怪胎,還是個怪胎中的怪胎。」
他低笑起來。「開玩笑的。」只是好奇想看看她的反應。「我覺得妳這人很有趣,如此而已。」
有趣?原來他還滿有幽默感的。「彼此彼此。我也覺得閣下怪胎得有趣。」
他悠哉地倚靠向椅背,單手撫下巴,微笑瞅她。「妳是不是討厭我?」
她嘆氣,無奈攤手。「問這問題是代表我表現得不夠明顯,還是你有眼無珠?」
敝了,她怎會跟他說這麼多?果真是太無聊了。
至于「討厭」與否嘛,其實她現在已非在遷怒他,但對話似乎自然而然就發展成眼下這樣,反正她向來就說不出什麼好听話,有這結果也不足為奇。
「兩者皆否。純粹想確認。」他雙眼直視她,笑問︰「為什麼?」
「我想一定沒人教過你,直視一個人是很不禮貌的事。」她撇頭,當然不會告訴他其實是他的注視太具壓迫感──很不甘心的承認。不過這方面她確實輸了。
「我只知道不看著別人說話很不禮貌。」他沒移開目光,笑意依舊。「那,可以告訴我原因了嗎?」
「有句話說︰『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她勾唇。「同理可證,討厭一個人為什麼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