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堅持至此,她也不好再拒絕,便由得他去。
他以指為梳,將她的秀發挽了個髻,以簪牢牢固定。
「好了。」他走回她面前,矮身查看她的腳傷。
「甭瞧啦,一點小傷罷了。」
他抬首,舉袖拭去她額上冷汗。「師姐,妳不是說過,逞勇是討不了好的,怎麼自己給忘了?」取出方才在溪邊處理魚時順便洗淨的濕布,輕裹在她傷處。
她笑了。「我這樣說過?」見他笑著點頭,哼哼兩聲,瞇起眼。「你記性可真好。」
「師姐的教誨,不敢或忘。」神色謙恭。
她噗哧一笑。「得了吧!」腳踝處微感涼意,再被這麼他一逗,似沒那麼痛了。
他溫柔地瞅著她。「師姐,妳不是喊餓?」起身將魚取來,割肉剔刺。「妳手受了傷,別踫到魚腥。」將冒著熱氣的魚肉送至她唇邊。
她忍不住好笑。「師弟,我是擦傷,可不是手廢了。」說歸說,仍張口吃下他送上的魚肉。
柔軟的唇輕觸自己手指,使他微微一震,趕緊低頭咬魚,杜絕不該有的遐思。
真是折磨,卻又甘之如飴……唉。
讓他喂了一會兒,她食欲漸漸上來,一條魚一下便去了一半。
「行啦。師弟你別只顧著我,自個兒也吃些吧。」
他確實也餓了,便自行吃了起來。
她睇著他,笑意盎然。往後他倆若露宿荒野,大概便是如此吧?一向是她在照顧人,今日被師弟照顧,感覺著實新鮮呢!心頭浮上一股化不開的暖意,加深她的笑容。
她……很喜歡。
第八章
夕陽西斜。
他負著她行走,身後拖了道長長的影子,
紀雲深讓他負了好一段路,前方卻仍不見人煙,遂道︰「師弟,你走好幾個時辰了,歇會兒吧!」還背著她,很重呢。
「再休息,天就黑了。」他內息深厚,走這麼一段路算不了什麼。
「天黑就算啦,咱們再露宿一夜也不打緊。」
他皺眉不答,步伐未有停頓。師姐的腳傷拖著不醫,恐怕不妙,只盼今日能趕在天黑前找到一處市鎮落腳……唉。
見勸不動他,她也不再多言,側首望著周遭不斷略過的景色。
大地盡頭半沉的夕陽如一澄黃火球,映得雲彩艷艷,樹影霞光眩目迷離。
他卻無暇欣賞美景,急欲找到出路,步伐漸快。
知他心急,她傷處雖疼,仍強打起精神,說話讓他安心。「師弟,你這幾年在江南居住,這水鄉的錦繡山水瞧盡了,總有些膩吧?咱們出發後第一個就去大漠,那兒風光跟江南回異,放眼望去蒼茫無際,包你胸襟寬闊,從此肚里能撐船!」
听她說話中氣十足,他稍放心些,但笑不語。其實……只要能跟師姐在一起,無論在哪兒他都不會膩的。
只要能跟師姐在一起……唇邊的笑意染上幾分柔情。
「幾年前我在沙漠商隊當護衛,認識了幾位有趣的朋友,有機會定要介紹你們認識。」她神游當年,不禁輕笑出聲。
「什麼事這麼有趣?」他不禁好奇。背上的身軀震動不休,顯是她收不住笑意。
「我是想起那幾位老友……他們四人是結拜兄弟,三名弟弟最怕不苟言笑的大哥。我們大伙兒都在商隊里干護衛,我常跟三個弟弟斗蟋蟀,我若輸了就賠給他們銀子,他們輸了則要替我向他們大哥討些好酒來。」
她說得興起,頓時忘了疼痛,淺笑續道︰「不過他們從未贏過,偏又不死心,老纏著我要斗,他們大哥的酒也不知給我喝去幾壇了,他每回見到我總冷淡客氣說不定就為了這個。」回想起來,笑容不覺加深。
他想象她跟人圍圈斗蟋蟀,吆喝吶喊的模樣,薄唇微微上揚,陰霾的心情稍淡。「在大漠還找得到蟋蟀,可真不容易。」
她笑彎了眼。「他們三人愛斗蟋蟀是出了名的,他們大哥每回隨商隊前往沙漠,必準備幾壇好酒,他們三人卻是一人帶一大簍子蟋蟀,把每只蟋蟀當寶一般悉心照料,可惜他們的寶貝總輸給我的大元帥……唉,到最後我都有些贏不下手呢!」
「師姐的蟋蟀又從何而來?」
她咧嘴一笑,貼近他耳邊輕聲道︰「我悄悄告訴你吧!本來呢,我是沒蟋蟀的,那時他們三人成日以互斗為樂,有回在個沙漠城鎮旁扎營,我在酒鋪打酒時遇見個老頭,他腰間掛著只竹簍,我一見便留了神。」
筆作神秘地頓了頓,又道︰「我找個理由上前跟他攀談,果然那簍中裝著的便是只蟋蟀。原來那老頭斗蟋蟀成痴,移居那小鎮時攜了一籠籠的蟋蟀,如今家中更是養滿了蟋蟀呢。那三個弟弟成日窩在帳里斗蟋蟀,才沒發現鎮中有這樣一位高手。」
她溫熱的氣息吹拂耳際,使他不禁閃了神,背上緊貼著柔軟曲線的感覺突然一吋一吋清晰起來,染紅了他的臉,燙熱了他的體溫……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問道︰「因此妳便跟那老頭買了最厲害的蟋蟀?」好在聲音听來無異。
她面有得色,沒察覺他的異樣。「那你可猜錯啦!那老頭愛蟋蟀如命,怎肯輕易割愛?他愛斗蟋蟀也愛斗酒,我跟他拚了兩大壇酒,才總算讓他心服口服,贏走那只大元帥!」她伏在他背上笑不可遏。
「兩壇酒……」他驚愕。那光喝只怕就撐破肚皮了,她真吞得下去?
「如何?師姐酒量不壞吧?」她可得意了。
「的確。」他低笑一聲,心中焦慮不知不覺被她有趣的講述驅散。
她眼楮一亮,笑得很開心。「的確酒量不壞?」
「的確……」他故意頓了頓。「……肚里能撐船。」
「……師姐?」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咚!」後腦勺忽被敲了一記,跟著听到她的笑語︰「好小子,敢調侃你師姐!」
他輕笑起來,低沉好听的笑聲讓她唇角不覺上揚。
「其實那時我也醉得很了,但那老頭比我更差,爛醉在桌上,頭也抬不起來了。我就踩著八仙步,帶著大元帥凱旋而歸!」
他揚唇。「大元帥百戰百勝,自然勝過無名小卒了。」
她連連點頭,洋洋得意。「我那大元帥通體紅色,叫起來聲音有若蛙鳴,一瞧就知不凡。牠還有個名兒叫『宰雞元帥』,瞧,連雞都不放在眼里,夠威風吧!可惜來江南前隨身攜帶實在不便,路經小鎮時就還給那老頭了。唉,也不知牠現在如何?」
就這樣,她滔滔不絕地說起以往四處游歷時踫到的趣事,他偶爾插上幾句,走著走著,夕陽漸沉,面前的道路也漸漸寬闊起來。
秦軒看了眼天色,知道今日是到不了城鎮了,不禁憂心又起。
二人在一片竹林中生了火,又露宿一夜。
紀雲深傷處仍痛,輾轉好一會兒才終于睡去。
秦軒守著火,凝望她睡夢中微蹙的眉頭,束手無策。明日定得走出這山谷,否則她的傷再拖下去,只怕……只怕……越想越擔憂,他眉心深皺。就這樣一夜未闔眼,背著她走了一日,他早倦了,直到晨光熹微時才再支持不住地睡去。
「師姐!」迷迷糊糊中,他驚喊一聲,猛地睜眼,伸手欲按劍柄,卻模了個空,才憶起佩劍早在河中遺落。
定下心神,才發現紀雲深已醒,正笑容可掬地望著自己。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不知身在何處,他揉揉眼楮,才慢慢想起這兩日驚心動魄的經歷。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日光篩過葉縫,灑落一地斑駁。
見他額冒冷汗,驚神未定的模樣,她柔聲問道︰「師弟,怎麼啦?作惡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