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師弟並非好酒之人,如何能答對試題?
見秦軒但笑不語,她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任他賣關子,二人以月色佐酒,對酌起來。言笑間,她提到夜間熱鬧非凡的燈會,為他的缺席甚感惋惜。
「不打緊,往後多的是機會不是?」他笑,語帶深意,她卻沒听出。
「說得是。」她喝得較多,已然微醺,舉著酒杯,瞇眼看著他。「師弟,我這人做什麼皆隨性得很,甚少顧慮太多。那些紙鳶、陀螺、糖葫蘆,我自個兒是喜愛的,可從未想過別人是否也同我一般……」頓了頓,正色道︰「你若為我的一廂情願感到困擾,切勿對師姐客套,直說便是。」
他訝異。「師姐怎麼忽然這樣說?」
她輕嘆了口氣,神色難得有些郁郁。「前陣子我發現小七夜夜望月,憶起有回交談她無意間提到『月牙』什麼的,昨日我去市集閑逛,正好瞧見個銀制的月牙項鏈打造得十分精致,想她或許會喜歡,就買下要送她。今日晌午我去找她,問她是否想一道去燈會,她原有躍躍之意,我便順道將項鏈取出送她,沒想她拿在手中一瞧,瞬間變了臉,對我發了好一頓脾氣……」
小七說她自以為是,想所有人都承她的情……她自是沒這意思,但仔細一想,自己一再擅忖他人喜好,是否確實自以為是了些?
「師姐,那女孩古里古怪,妳莫理會她只字詞組。」他不愛看她這樣愁眉不展。「妳每回送禮,我瞧大伙兒都打從心底高興,一回例外不算什麼。」
她揚眉,又笑開顏。「那師弟你喜歡我送你的小玩意兒?」
見她已釋然,他寬心一笑。
「嗯?師弟?」鍥而不舍地追問。
眼見不答不行,他輕咳一聲,微笑。「嗯……我很喜歡。」笑中有絲靦腆。
她笑望著他半晌,突然半臥于桌面,埋首雙臂中,一聲又一聲地低喚︰「師弟、師弟、師弟,師弟……」此刻心中鼓漲的情緒僅能以此宣泄。
他說喜歡呢!她獨一無二的好師弟,喜歡她送的東西!
她抬首,自座上起身,伸手在懷中一陣模索,未了取出一只小巧的波浪鼓。「師弟,這波浪鼓我這幾年一直隨身攜帶,有煩惱時只需取出來玩,心情便會好上許多。就像這樣--」右手輕轉,小蹦兩端的墜子敲擊鼓面,發出一陣清脆悅耳之聲。
她閉目旋控,逐漸敲出節奏,隨之輕快起舞。她輕身功夫佳,身形飄逸,姿態優美不俗,波浪鼓在兩手間不時交替,較江湖藝人還了得。
花前月下,面前的紀雲深眉目含笑,步履輕盈,似凌波仙子,他不覺瞧得失神。久久,直到一聲輕喚傳來,他猛然驚醒,才發現她已回座,正巧笑嫣然地瞧著自己。
垂眸掩飾自己的失態,他道︰「咳……師姐自哪兒學得這妙舞?」
她忍不住輕笑。「這哪是什麼妙舞,是我融著本門流雲劍法和輕功隨意踩的步子罷啦。本門輕功『不沾雲』你較我這懶惰師姐練得還好呢!」見他開口欲駁,搶道︰「唉,師弟你就別謙了,要不你『劫光掠影』的外號莫非叫假的?」
她笑著替自己又斟了杯酒,細細品味。「嗯,以前練武時曾听師父說過,本門輕功真正練得出神入化的,非師祖莫屬。我自此便對師祖崇仰得緊,只一直無緣見他老人家一面。師父說師祖雲游四海,行蹤難覓,要拜見他老人家只怕要些緣分呢!」
他幾乎未听師父提過師祖,搭不上話,便起身替自己斟滿了酒。
「這梅酒我當年是在雪山上喝的,那兒天寒地凍,連酒也是冰的,喝起來滋味更勝此時,之後我才知這酒正是要喝冰的才美味!」她晃了晃酒杯,面色微微泛紅。「往後要有機會,咱們一道上山求酒,包你喝了連三魂七魄也給迷去!」
「好。」他含笑允諾。
又一個諾言有待他們往後一起實踐。
他的往後、她的往後,他們的往後……盼他倆的往後能系在一塊兒,永永遠遠。
夜深深。
二人在庭中歡談至三更時分才分別回房歇息。入門,他未掌燈,上前推開窗,任月光點亮室內。在桌邊坐下,自懷中取出一項事物,就著皎潔的月光反復端看。
師姐將這對她具有意義的東西送他,他自然很高興,只是……心中總忍不住想,師姐是否真把自己當個孩子?
不,她本身也很愛這些玩意兒啊!他可由此推測她是將自己當個成年男子吧?
……唉!悶悶不樂地起身,踱至床邊,彎身自床下拉出一只木箱子,開啟。
里頭放著師姐送他的紙鳶、陀螺……師姐送他的每樣東西他皆小心珍藏,不容有一絲損傷。
只要是師姐送的,他都喜歡。
目光掠過箱中一支靜靜躺立的檀木簪子,伸指拈起,凝視良久,未了無聲嘆了口氣。何時才能交給她呢?要一直擺在這箱中,怕是沒機會了……想了想,伸手入懷取出錦囊,將簪子謹慎收入。
重新將目光移回另只手上的事物,輕撫其表面,似怕上頭遺留一丁點自己無意造成的髒污,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其納入箱中。
--那一只,小小的波浪鼓。
秦軒萬萬沒料到使小七松口如此容易。
他不過在自認練得不錯之後,順道至她面前……轉了回陀螺而已。
當然不是想證明什麼,只是要她明白自己並非她說的那般不濟--
對,不是比她強,是不比她差。
意外的收獲是她首次主動提起賊窩之事,且不再東拉西扯。
當時她面無表情地道︰「這是還她陀螺的謝禮。」
他猜她或許對那日向師姐口出惡言之事負疚吧?
據小七描述,賊窩位于後山一座破廟中,那山曾傳有狐大仙作祟,故無人敢涉足,確是個極佳的藏身之處;他甚至懷疑狐大仙的傳聞十之八九也是他們散播的。
山徑迂回曲折,齊身雜草叢生,除非有人領路,否則只憑口述很難尋著。小七應允擔任引路者,條件是紀雲深必須跟去--因為她不信他的武藝能護得了自己。
這驕縱丫頭……令人生厭!
「師弟,你在想什麼?怎麼皺著眉啊?」
耳畔傳來的詢問使秦軒回過神,他轉頭對紀雲深笑笑。「沒什麼。」
「我瞧你面色一直不大好,是不舒服嗎?」她憂心地注視他。
他面色一柔。「沒。我很好,師姐妳莫擔心。」
一旁隨行的有十幾名捕快,其中形貌粗獷的捕頭笑道︰「我瞧秦兄弟是太緊張啦!查了這麼陣子,這會兒總算可將賊頭子手到擒來,我都不禁有些手心冒汗哩!」
听他們鬧哄哄的實在不象話,前頭領路的小七忍不住回首,沒好氣地斥道︰「你們別這樣張揚好吧?雖距破廟還有些路程,但若正好給人听到,上去報了訊,你們就白干啦!」
「咳,小泵娘說得是。」捕頭趕緊放低聲音。
一行人路經一處崖口,一名跟在小七左側的捕快無意間向下一瞥,見下方是條河流,河水湍急,他不識水性,驚懼地吞了口唾沫,向里縮了兩步。
小七察覺,笑得不懷好意。「此處人稱『摔狗崖』,听說以往常有狗兒在此落水。」本想嚇唬他一番,驀地想到一事,聲音忽低︰「究竟是否有狗落水我不清楚,不過每回有哪個孩子不听話或空手而歸,好運便挨一頓打,運氣差些便會給捉到這兒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