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鎮定不平靜的心緒,她深深地吸煙,緩緩吐出。
「對了,我應該跟你說聲恭喜。」徐東毅忽然說。「恭喜你的小說得了本社的文藝小說首獎。」
「你知道這件事?」她難掩欣喜。
「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淡笑。「听社長說,他馬上把你簽進來,現在你可是本社文藝部們力捧的新人。」
「承蒙貴社的評審給我這個機會,是我應該說謝謝啦。」
「別這麼說,這是你的實力。」
她輕笑,看了看他,忍不住問︰「那你呢?這幾年還有持續在寫作嗎?」
他搖頭。
「為什麼不?」
「這點你不是最清楚嗎?」
她啞然,眨眨眼。「東毅,你不會到現在還怪我吧?」
他笑。「我看起來像那麼小心眼的人嗎?」
她怔望他,他笑起來還是跟從前一樣,溫文中帶點難以形容的酷勁,迷人得令她的心微微揪痛。
「東毅,我想——」
「我該回去了。」他沒給她說完話的機會。「雖然我不受底下那些編輯的歡迎,不過這種時候,禮貌上我還是得去敬敬酒,感謝一下他們努力工作——你慢慢抽,我先進去。」語畢,他擺擺手。
她目送他帥氣挺拔的背影,後悔由淡轉濃,在胸臆堆疊。
他應該听出來了吧?她很想挽回他,重拾當年那段感情,而他會倉促離開就是暗示她兩人不可能再回到過去。
但,真的不可能嗎?她不相信。
「你等著吧,東毅,我張彩薇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到的。」
她下定決心,又深深地吸了口煙。
苞張彩薇分手,他沒有後悔。
回到家後,徐東毅打開書桌底層的抽屜。那里頭壓著一疊又一疊資料夾,有他的手稿,也有他的編輯筆記。
苞開馨一樣,他也曾有過菜鳥的時代,也曾懷抱寫作的夢想,他曾經有過一段熱戀,當時,他愛那個女人愛得很深,也傷得很深。
後來,他同時封存了夢想跟愛情,埋進記憶最深處。
他抽出其中一本手稿,一頁頁閱讀。這是篇帶點奇幻風格的小說,是從高中時代開始醞釀的靈感,還記得他在寫這個故事的時候,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也喝了不少酒。
那時候,彩薇搶著做他第一個讀者,他不好意思給她看,她便趁著他睡著時偷偷拿去看。
她看過了,也給了他最中肯的批評。
她是個好讀者,也是個好編輯,可惜不是個好情人。
他一直知道,總有一天會與她再相逢,只是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是獲獎的潛力新人,而他是出版社的總編輯。
嫉妒嗎?徐東毅試著剖析自己的心情,好像有一點,但遠比單純的嫉妒更復雜,與她重逢,他想起的是自己的青春,以及不得已放手的夢想。
他合上手稿,手微顫,喉間驀地感到焦渴。
想抽煙。
好想放縱地吞吐煙圈,讓吸煙的快感撫平心頭的焦躁。
他需要煙。徐東毅告訴自己,雙手卻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不許自己離開去找煙。
因為他已經決定戒煙了。
他旋轉座椅,而對窗外蒼茫的景色,徹夜無眠。
這夜,睡不著的還有另一個人,開馨。
她躺在床上,想著尾牙宴上,徐東毅與張彩薇在她面前交換的那一眼。
那是舊友重逢的驚訝,帶著幾分懷念。
他們以前肯定很熟吧?說不定還是老情人?感情有多好?為何會分手?會不會舊情復燃?
一個又一個問題佔據她的腦細胞,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在意。
在意他跟那個得獎女作家是什麼關系,在意他們到底私下聊了些什麼,讓他之後縱然對每個人都笑著,也顯得不開懷。
棒天上班,她仍是耿耿于懷,視線下意識地追逐徐東毅的身影——他進辦公室了,他出來了,他喝咖啡,他斥罵一個做錯事的編輯……
中午,同事們紛紛出外吃午餐,她敲總編輯辦公室的門,無人回應。
「阿非,你有看到總編輯嗎?」她問新來的行政助理。
「總編輯?」阿非想了想。「我剛在樓梯間看到他,好像上樓去了。」
上樓?去屋頂嗎?
她捧著午餐盒,走上屋頂,眸光一轉,果然看見徐東毅倚著水泥護欄,眺望遠處山景。
他果然心情不好嗎?
她走過去,刻意活潑地笑問︰「總編輯,你在做什麼呢?」
他似乎沒料到會有人上來打擾,愣了愣,沒好氣地白她一眼。「你管我做什麼?」
「你還沒吃午飯吧?肚子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吃?」她獻出餐盒,里頭是她親手自卷的壽司。
他瞥了瞥盒里賣相絕佳的壽司,跟著望向她,眼神如謎。
「干什麼這樣看我?」她被他看得有點害羞。
「我才要問你,對我這麼好有什麼企圖?」
「嘎?」
「昨天晚上不是還罵我是豬嗎?不是說我臉皮厚嗎?」他冷哼。「既然那麼討厭我,干嘛還管我肚子餓不餓?」
「吼,總編輯!」她嘟嘴。「你真的很無聊耶。干嘛老是跟人家計較這種小事啊?」
說他愛計較?他悶惱的眯眼。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她拈起一塊壽司,討好地送到他嘴邊。「你就吃一口,我的好朋友方喜悅說過,我做的壽司是天下極品,你嘗嘗看?」
「嘗嘗看啦,不好吃免錢?」她撒嬌,眼眸亮晶晶的,很可愛。
徐東毅不覺心弦一動,表面卻硬是搬出嫌棄神情。「這種東西也好意思跟我收錢?」他鄙夷似地張開嘴。
她輕輕一笑,將壽司喂進他嘴里。他嚼了嚼。
「好吃吧?」她笑問。
「呿。」他撇撇嘴。
「好不好吃啦?」她堅持要問到一個答案。
「還可以吧。」他就是不肯干脆個贊。
她凝視他,眼波盈盈。「總編輯,你這個人很壞。」
他嗆到。「我很壞?」
「你知道我為什麼特地上來找你嗎?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從昨天開始心情就不好,我怕你悶到不吃中餐,拿便當來跟你分享,結果你……哼,你嘴巴真的很壞耶,就不能說幾句好听話嗎?」
到底是說他人壞還是嘴巴壞?
徐東毅瞠視開馨狀若委屈的神情,一顆心軟化。算了,她也沒說錯,他的確很壞。
「知道我壞,就離我遠一點啊。」他故意逗她。
「你以為我不想嗎?就是忍不住幣心嘛。」她嬌嗔,整個把自己的心掏給他看。
他不禁暗暗嘆息。該拿這丫頭怎麼辦?她完全不懂得保護自己。
「傻瓜!」他伸手指用力彈她額頭。
「喔。很痛耶。」
「知道痛就好。」痛還不曉得離他遠一點?他再彈她一下。「鄭開馨,你沒救了。」
「又怎麼了?」她依然傻傻地不明所以。
他好無奈。「你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怎麼還能好端端地沒被人捉去賣掉?」
「你又要罵我笨了嗎?」她懊惱。
「你就是這樣,才會所有的編輯都聯合起來使喚你。」就連十二夜都說欺負她很好玩。「你能不能學著保護自己?一定要這樣對別人掏心掏肺的嗎?」
「這樣不要嗎?」她困惑的蹙眉。「人跟人相處,本來就是真心相對最好啊,難道總編輯希望我們在辦公室里勾心斗角嗎?」
「當然不是。」
「那我不懂我是哪里做錯了?」
他翻白眼。「好好,你沒錯,你很對。」或許這個社會錯了,或許是他們這些人都太保護自己,全身豎起尖刺後,反而傷己又傷人。
「本來就是我對嘛。」她嘻嘻笑,又拿一塊壽司喂他,自己也吃了一個。
他享受她的服務,胸口暖暖的。
「心情好一點了嗎?總編。」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