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想干麼?
美琪瞪著那在屋外徘徊不去的人影,一把怒火逐漸在胸口燒起。
她跟他早就毫無瓜葛了,為何他非要苦苦追著不放?為何他偏要在她生活寧靜快樂的時候,前來破壞?
可惡!這男人簡直可惡透頂!
「媽咪,你為什麼讓叔叔在外面罰站?」她氣到不行,女兒卻偏偏還為他說話。「叔叔這樣好可憐耶,他一定肚子餓了,我們請他吃飯好不好?」
「不好!」美琪干脆地回絕。「你不用擔心,婷婷,叔叔是大人了,肚子餓了會自己去找飯吃。」她已經不是他以前那個萬能助理了,憑什麼還要煮飯給他吃?
「可是媽咪,你都煮好義大利面了,為什麼不請叔叔吃呢?」婷婷執拗地追問,不明白一向待人熱忱和氣的母親,怎會忽然如此冷淡?
「婷婷別說了,快吃你的面。」美琪心煩氣躁。
「我不要,我要跟叔叔一起吃。」婷婷不肯配合。
美琪惱了,嗓音變得凌厲。「快吃!」
婷婷驚駭,眨巴著大眼楮。「媽咪好凶。」她委屈地扁嘴,淚光在眼里閃爍。
美琪心一扯,這才警覺自己神情太凶悍了,放柔口氣。「對不起,婷婷,媽咪不是故意對你凶的,你乖乖吃面,好不好?還是要媽咪喂你?」
婷婷凝視她,好半晌,才軟軟地應道︰「婷婷要自己吃。」
「好,你自己吃,小心不要掉下來。」
「嗯。」婷婷拿起叉子,笨拙地卷一口面,送進嘴里。
美琪見女兒總算乖乖吃面了,贊許地揉揉她的頭,對她微笑,婷婷也抬起頭,嘻嘻地回她一笑。
窗外,荊泰弘默默望著這一幕。
餐廳里,暖暖地亮著一盞黃燈,母女倆坐在餐桌邊吃東西,偶爾,女兒會撒嬌地叉起一塊肉,要喂媽媽吃,而媽媽會笑著,溫柔地拿紙巾擦干淨女兒嘴角的油膩。
好溫馨、好恬靜的氣氛。
這就是所謂的親情,所謂的家庭溫暖嗎?
他僵站著,胸口仿佛滿滿地漲著什麼,卻又有什麼一片一片地剝落,教他忽然感覺好空虛。
他模索著口袋,掏出一根煙餃進嘴間,點燃煙,悠悠地吸著。
吸進,又吐出,來去的只是一團煙霧,抓不住的寂寞。
他看著那輕淡的煙霧,看著那寂寞,想起好久以前,她也曾經像喂婷婷一樣喂過他,那些她曾經不吝惜給子他的特權,現在都不在了。
也許,永遠都要不回……
不知過了多久,母女倆終于吃完晚餐了,美琪端起空碗盤進廚房,而婷婷探頭探腦,確定媽媽沒注意,一溜煙地跑出來。
「叔叔!」她熱情地喊著,咚咚咚地朝他奔過來。
他心一動,不覺捻熄了煙,蹲,將那柔軟的身軀一把抱進懷里。「婷婷、婷婷……」
他顫聲喊著,每一聲,都是來不及參與她成長的悔恨與自責。
「叔叔,對不起。」婷婷雖然听不懂他的遺憾,卻能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疼愛,揚起粉女敕的小臉蛋,懊惱地看他。「媽咪都不讓你進來,害你一個人在這里罰站,你會不會冷啊?」
「不冷,一點都不冷。」他更擁緊她,有她在懷里,听她嬌軟的童音,他只覺得全身激動得滾燙。
「叔叔,我跟你說喔。」婷婷頓一頓,警覺地張望四周,確定媽媽沒跟來,才附在他耳畔小聲低語。「你偷偷溜進來好了,我們家還有空房間,你偷偷進來住。」
「你要我偷偷溜進去住?」荊泰弘悵然,不知該感謝女兒的好心,還是感嘆自己一個大男人竟要用如此卑劣的招數才能接近最在乎的女人。
「嗯,我會偷偷開門讓你進來,媽咪不會知道的。」
「這樣……不好吧?」他苦笑。
「可是不能一直讓叔叔在這邊罰站啊!」小女孩很堅持。「你肚子一定很餓了吧?媽咪好小氣,都不請你吃東西,媽咪煮的義大利面很好吃耶。」
「我知道。」他嘆息。她的好手藝,他早領教過了,清楚得很。「你媽咪煮的東西,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你怎麼知道?」婷婷眼楮發亮,听他這麼稱贊自己的媽咪,好開心。「我媽咪真的很厲害喔!還有她做的餅干跟蛋糕,大家都很愛吃呢!」
「嗯。」可惜,他這輩子大概再也吃不到了。荊泰弘自嘲地扯唇。
「叔叔,我跟你說——」小女孩還想說什麼,一道冷厲的聲嗓卻阻止了她。
「婷婷,過來!」美琪下令。
她不知何時來到屋外,見女兒跟荊泰弘抱在一起,臉色大變。
「媽咪……」婷婷不甘願地嘟起嘴。
「給我過來!」美琪不由女兒分說。
「好嘛。」婷婷還是很听話的,乖乖地掉頭,走向母親。
美琪立刻伸出手,一把將女兒拉到自己身後,母雞護小雞似地擋著。
荊泰弘澀澀地咬牙,瞧她這反應,好似怕他對小婷婷不利。
「你到底想干麼?」她厲聲質問。
他還能干麼?
他默然無語,婷婷卻替他求情。
「媽咪,叔叔站在外面好冷,你讓他進來嘛!」
美琪不答話。
「媽咪∼∼」小女孩很鍥而不舍,看來要是不答應她的要求,她會鬧上一整晚了。
美琪郁悶地咬了咬唇。「好吧,只能住一個晚上。」她對女兒聲明,眼楮卻直瞪著面前的男人。
荊泰弘頓時松了一口氣。
她終于肯讓步了,就算只是一個晚上,也是好的開始。
「謝謝你,婷婷。」他對小女孩默契地眨眨眼,然後目光回到美琪臉上,嘻嘻笑。「那我就不客氣打擾了。」
美琪冷哼,給了他一記「你真是厚臉皮」的眼神,他訕訕地假裝看不懂,跟著母女倆走進屋里。
***bbs.***bbs.***bbs.***
托婷婷的福,在屋外吹了幾個小時寒風的荊泰弘總算有了一碗熱湯喝,也能嘗嘗她贊不絕口的義大利面。
丙然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吃。
許久不曾振作的味蕾在這一刻全蘇醒了,熱烈地品嘗著,試圖將這味道再次牢牢地刻進記憶里。
在美琪送女兒上床的時候,他也迅速洗了個熱水澡,打開給客人用的盥洗袋,取出拋棄型刮胡刀,仔細修剪雜草叢生的下巴。
這一年來,他刻意自我放逐,不想與任何人接觸,連旅館也不住,四處搭帳篷流浪,儀容一天比一天顯得邋遢,他也不急著整治,反正沒人看。
但現在可不行了,頭發要洗干淨,仔細吹整,身上骯髒的衣物也得換掉,穿上美琪為客人準備的睡衣。
他知道,她不會再為他這個不相干的「客人」洗衣服了,識相地自己動手洗內衣褲,掛在客房浴室晾干,T恤及牛仔褲則丟進洗衣機。
當他正研究著該加多少洗衣精時,身後傳來她輕啞的嗓音。
「你在干麼?」
他驀地凜神,抹去臉上遲疑的表情,裝出輕快的口氣。「我在洗衣服。」
「洗衣服?」她蹙眉,仿佛懷疑這件事對他來說會不會太困難。
老實說,是有點困難。他笑笑地點頭。「我正在想,該加多少洗衣精才對,你可以幫我嗎?」
她雙手環抱胸前,冷睨著他,一副就是不想出手的模樣。
「好吧。」他暗嘆。「我想一杓應該夠了。」
「你洗多少衣服?」她湊過來瞧。「才兩件?半杓就可以了。」
「OK!」他听命加了半杓,按下開始鍵。
馬達嗚嗚地運轉,兩人在這彷佛哀泣的回音中,無言地對望。
他看著她,眼神是懷念與不舍的,她回看他,眼神卻是防備與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