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他一把甩開後,月姬伸手撫住疼痛的下頷,一面听著他粗重的氣息。
他在生氣。
不是男性的,是怒意。
為什麼?
她試著分辨他的情緒,推敲他的心思。
他是個復雜的男人。
事實上,從前她在解讀明月宮收集來各種關于他的消息時,便有如此念頭。
他雖說行事狠辣,殺人不留情,但很奇怪的,他幾乎不對老弱婦孺下手。他殺過的人有強豪土霸,也有善人俠士,但總是男性,偶有一、兩位女子,卻是例外。
還有,雖然江湖謠傳他擄了不少良家婦女供自己婬樂,但明月宮私下查訪,卻從來無法證實他確有此婬癖,就連他手下那些天魔教徒,也都不是什麼采花賊。
他壞歸壞,好像……也不那麼卑鄙下流。
月姬尋思,忽然察覺自己有些明白他為何會發怒了。
「你生氣,是因為不高興我誤會你嗎?」她試探地問。
「什麼誤不誤會?」他語氣仍是忿惱。
「因為我誤會你可能會侵犯我,所以你才生氣嗎?」她挑明了說。
他怔住,半晌,方從鼻間沖出一聲悶哼。「你確定那只是‘誤會’嗎?」
是了,她猜得沒錯。
月姬淺淺揚唇,然後馬上又斂去,嚴肅地道歉。「對不起。」
「你說什麼?」他不敢相信地瞪她。
「我說抱歉。」
他愕然,方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終于迸出冷嘲熱諷。「我沒听錯吧?你這個‘聖女’居然對我這個‘邪王’道歉?」
聖女,邪王!
不知怎地,這兩個詞從他口中說出來令她听了非常不舒服。
「你一定覺得我們明月宮的人很厚臉皮,居然封自己是聖女。」她澀澀地說道。
「怎麼會呢?明月宮七聖女個個冰清玉潔,與人為善,尤其居首的月姬,悲天憫人的風範更是備受武林中人敬仰,不說別的,這幾年若不是有她挺身而出,這江湖早被萬惡的邪王踐踏得血流成河了。」
他這話,還說得真酸啊!
但她無法指責他,因為這其中確有造神成分,她就是在娘跟幾位武林人士聯手操弄下,塑造成一個俠骨仁心的典範。
「你一定覺得很可笑。」月姬郁悶地嘆息。「他們甚至還說我美若天仙,哄得武林中所有青年才俊都對我起了莫名的遐想,然後我娘又拿乾坤劍法當誘餌,說能奪到天干劍,並且通過她三關考驗的男子才有資格娶我,弄得人人都視我為戰利品,把娶我為妻視為最高的榮耀──」她頓住,唇角牽起一絲自嘲。
封無極深深注視她。「所以你爹說要讓他的徒弟來娶你,你才會說委屈了他嗎?」
「嗯。」她點頭,神情悵然。「娶我有什麼好呢?相貌平平,眼楮又看不見──」
「住口!」他粗聲打斷她。
她一怔。
「你雖說不是天仙絕色,生得也算好看,眼楮瞎了又怎樣?你的心眼比誰都靈透。」
他這是怎樣?是在贊美她嗎?為她抱不平嗎?
月姬迷惘,頓覺芳心怦怦地在胸口急促跳動著,血流在體內熱熱地沸騰著,臉頰好似又發燒了。
「謝……」她應該要道謝吧?不但沒嘲諷她,反而為她說好話──可嘴唇顫動著,就是說不出話。
好尷尬啊……
手足無措之際,他忽地再次傾過身來,她駭一跳。「你──」
「噓,噤聲。」他沉聲低語。「有人來了!」
有人?
她愕然,側耳細听,初時只听見風動,經過片刻,漸漸響起一陣雜沓的馬蹄聲,來人應該有……四位吧。
糟了!
「我們暫且躲起來吧。」她連忙提議。
「為何要躲?」他不以為然。從來只有人躲他,沒有他躲人。
「快啊!」馬蹄聲愈來愈近,她更慌了,猛拉他衣袖。
她到底怕什麼?
封無極不悅地瞪她,見她神情實在焦急,眉頭一擰,這才運氣推掌,滅了柴火,然後展臂攬住她縴腰,提氣一躍,藏上樹梢──
第三章
「大師兄,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
三男一女,一面策馬急馳,一面交談。
「……掌門師叔要是知道我們不但偷走一箱金銀珠寶,還把華山十三劍的劍譜也帶走,一定會派人前來追殺我們!」
「要不你說我們能怎樣?就算我們不偷不逃,遲早也會死在掌門師叔手下。」
「唉,那也未必吧?說不定師叔會饒了我們呢?」
「五師兄,難道你忘了師父是怎麼死的嗎?」唯一的女子插嘴。「師伯祖他們根本不給他辯白的機會。他們其實早想另立掌門了,好不容易逮到這機會,又怎可能放過?」
「我知道啊,六師妹,可是……」
「咱們四個是師父的親傳弟子,斬草要除根,掌門師叔怎麼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師父遭處決,是因為他勾結魔教,咱們又沒有……」
「你敢說你沒有嗎?師父當時命你居問傳送消息,你沒去嗎?你真的完全不曉得師父暗暗與魔教中人來往嗎?」
「這個──」
「好了,都別說了!」領頭的大師兄喝道。「爭論這些也無益!橫豎我們偷也偷了,逃也逃了,還是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吧!」
四人頓時沉默。
半晌,六師妹刻意朗聲開口。「總之先找個安全之處藏身吧,之後再從長計議。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更何況咱們有四個人呢,總會想到辦法的。」
「嗯,說的也是。」其他三人同意。
「這里地形隱密,又有溪流經過,不如咱們今晚就在此扎營吧,明日再繼續趕路。」
「也好。」
什麼?他們要在此處扎營?
躲在樹上的月姬听到四人如此決定,大吃一驚。為何偏偏要選擇這里呢?萬一與封無極撞上就糟了!
她憂慮地蹙眉,恨不能出聲示警。
「有人在這里生過柴火!」沒多久,大師兄便發現有異,躍下馬,手在剩余的柴薪上方一探。「還是熱的!」
「這里有匹馬!」五師兄發現了系在樹邊的黑駒。
四人交換一眼,心意相通,同時拔劍。
「是誰在這里?快滾出來!」
看來終究是躲不過了。
月姬無奈地嘆息,只听見身旁男人一聲冷哼,瀟灑躍下。
月光下,他一襲黑衣,傲然挺立,半邊面容清俊,冷銳的目光如鷹,閃電飛掠過四名華山弟子。
四人頓時顫栗,臉色蒼白。
「你、你是……邪王!」他們都認出了遮住他另外半邊臉頰的鬼魅面具。
「不錯。」封無極面無表情。
「你……」
四人單只認出他是誰,便幾乎腳軟,但畢竟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不能失了骨氣,勉強將他圍在中間。
「都是你害死我們師父,我們……我們要為他報仇!」
「報仇?」封無極驀地縱聲譏笑。「你們是不是找錯人了?你們該報仇的對象是華山派現任掌門才對。」
「關我們掌門師叔什麼事?」
「你們自己方才不也說了?令師之所以會那麼快被處決,不是因為他犯了門規,而是因為令掌門師叔早就想找法子拉下他了。貴派的內部斗爭,卻算到我們天魔教分上,未免也太不講理。」
「跟你們……魔教中人講什麼理?」六師妹怕到極點,反而不顧一切地嗆聲。「而且我們華山派的事不用你管!」
「姑娘以為我想管嗎?」封無極陰陰地掃她一眼。
她一陣寒顫。
「別跟他廢話了,我們上!」大師兄見情勢不妙,急忙下令。
四把長劍同時往封無極身上招呼,他嗤笑一聲,完全不把四人的攻勢看在眼里,雙手閑閑地負在身後,使出「魅影無蹤」的腳上功夫,在森森劍氣中飄忽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