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整個人像是憑空消失似的,蹤影杳杳。
她找不到他!
紅蓮慌了、亂了,脊背竄上涼意,臉色蒼白似雪,銀牙重重咬唇,咬出一個月牙印。
她渾然不覺,顫巍巍地立于桃枝上,風吹過,卷起她紅色衣袂,如一團激烈又絕望的火。
忽地,她走神,失去重心,縴細的身軀往下飄墜。
「小心!」
一道男性嗓音焦急地追上她,跟著,一道黑影在她眼前一晃,兩只有力的臂膀將她穩穩地接在懷里。
他抱著她在空中打旋,溫暖的胸懷堅定地護著她,她偎靠著他,從不曾如此地安全無虞。
風靜止,桃花瓣無聲地旋落,他摟著她凝定在地上。
她揚眸,怔怔地凝望那張戴著銀色面具的臉。
「是你。」
一個沒有名字的男人,無名的大俠。
「是我。」他澀澀低語,深邃的眼眸似是藏著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她瞅著他,不知怎地,心弦一緊,酸意涌上喉頭。
「謝謝。」她垂下眼,輕輕掙月兌他,離開他懷抱。
「你……」他咳兩聲,嗓音沙啞。「臉色看來不太好,發生了什麼事嗎?」
她沒立刻答腔,良久,才啞聲開口。「我的主子不要我了。」
「什麼?」
「他要將我送給別的男人。」她抬眸,澀然苦笑,眼神不自覺地流露著淒楚。
他怔忡地瞧她。
「我從十一歲那年,就一直跟著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必須離開他。」她輕聲傾訴,不知為何,總覺得似乎所有的心事都能對他吐露。
「你很難受嗎?」
「我不知道,或許吧。」她別過頭。「我不相信他會那樣對我。」
「也許……他是為你好呢?」
「將我像個物品似地隨手轉送給別人,叫作為我好?」她冷諷。「他至少該問問我的意思!」
他悚然一震,似有些手足無措。「你……生氣嗎?」
「生氣又如何?」她撇唇,神情慘澹。
他無語地望她,眼神千變萬化,仿佛陷入掙扎。
她迷蒙地低語。「我跟你一樣,也曾經是個沒有名字的人,我的名字是他給的。」說著,她頓了頓,揚起迷離水眸,櫻唇若有似無地一牽。「每個人都應該有個名字,對嗎?」
「……」
「我叫你‘無名’好嗎?」
「無名?」他一愣。
「對,無名。」她澀澀地、悵惘地微笑。「你是無名,我是紅蓮,我們都有名字,每個人都該有名字。」
因為人不能只是孤單一個人。
「如果他真的不要我,那我干脆跟你走好了。」她忽道。
他大為震驚,不敢相信地瞪她。「你說什麼?」
她凝望他,微笑加深,眼中的苦楚卻也更濃。「如果他真的不要我,那我也無牽無掛了,就跟你一同去浪蕩江湖也無妨——」
「我不允許!」他驀地打斷她,語氣激烈異常。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為何忽然如此激動。
「你、你這笨女人!你懂得什麼?一個陌生男子稍微對你好些,你居然就傻傻地要跟人家走?你也太水性楊花了吧?你——」他怒拂衣袖。「真是氣死我了!」
氣死他?
紅蓮愕然,這惡言惡語的神態還真像某人,就連說話嗓音也不似之前沙啞,而是她似曾相識的清雋爽朗,莫非……
她心念一動,趁他不備,迅雷不及掩耳地扯下他面具。
「是你!」她悲憤地瞪著這些年來再熟悉不過的男人臉孔。
「呃……的確是我。」溫行浪尷尬地僵在原地,沒料到自己的「假面具」這麼快就被拆穿了,一時措手不及。
「你!」紅蓮瞪他,內心波濤洶涌,眼眸遽然冒火。「原來你會武?」
「沒錯,我會武。」眼看瞞不下去,溫行浪只好坦然承認,
「你的劍術比我還強?」
「呃,也不能這麼說啦,我們又沒正式比劃過——」
「為什麼要騙我?!」她焦躁地打斷他,不想听他廢話。
「我——」他窘迫不已,不知該如何解釋。
「從一開始,你就一直在騙我嗎?你根本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兒,根本不需要人保護,是嗎?」她質問他,嗓音強烈發顫。
「我小時候身子的確不太好,那年會遇到你也是因為我在別莊養病,至于我的武功嘛——」他驀地頓住,眼見她神情愈來愈冷凝,暗暗在心內叫苦。「也是在別莊時,因緣際會之下,拜師學藝……」
「就算那樣,你這些年都是何時練武的?我一直跟在你身邊,從沒發現你……」
「我的床榻底下有個地下通道。」他低聲解釋。
她一凜。「這麼說,我以為你在賴床睡覺的時候,其實你都偷偷在練武?」
「嗯。」
太過分了!
紅蓮氣得渾身打顫,料想不到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被蒙在鼓里,虧她還自恃劍法高強,原來身邊一直有個更厲害的高手默默戲耍自己。
「怪不得你會決定將我送給齊非,其實你根本不需要我,你一直在戲弄我!」她再次用力咬唇,唇瓣終于破了,緩緩滲出血來。
望見那血絲,溫行浪驚得六神無主。
「紅蓮,你听我說,不是那樣的!我……唉,我並非有意戲弄你啊!」他握住她肩膀,急切地澄清。「我承認一直瞞著你是我不對,但我只是不想讓別人識破我會武,你明白的,不是嗎?」
她當然明白!
紅蓮冷冷地自嘲。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他說她是他最好的護身符,不是因為她能保護他,而是她是能夠守住他秘密的最佳幌子。
她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大傻瓜,最可笑的傻瓜!
「既然你不需要我,為何不干脆放我走?」她冷淡地格開他臂膀,手指抹去唇上的血。「為何要將我指給另一個男人?」
「因為……」他猶豫了,眼神閃爍。
「因為什麼?你倒是說清楚啊!」她提高聲調。
「因為我……希望你能保護齊非。」他苦笑。「我希望你跟著他,護他周全。」
「為什麼非要我?」
「因為我只相信你。」
他只相信她?哈!
她瞪他。「你若是擔心好友的安危,可以自行保護他啊!又何必非要我不可?」
「我不能,因為我還有別的事要做。」
「什麼事?」她追問。
他啞然。
「你說話啊!」為何今日老是吞吞吐吐的?
「我……拿到天干劍了。」
「什麼?!」她震撼。
他別過頭,不忍看她。「今晨我們三兄弟在山頂比武,已經確定由我繼承天干劍了。」他繼承了天干劍,為什麼?
「你不是說你不想跟兩位兄長相爭嗎?」她澀澀地問。「為何又答應比武奪劍了?」
他默然不語。
她瞠瞪他,絕望的浪潮在胸膛翻滾。他得到了天干劍,那麼下一步就是……
「你打算迎娶月姬?」
他一震,半晌,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
他要娶月姬了,去娶那位才貌兼備的奇女子,他們會一起學乾坤劍法,像二十年前那對武林前輩一樣,成為人人欣羨的神仙俠侶。
他們當然會是一對美眷,他才情高,月姬肯定也是,他們當然會夫唱婦隨……
很匹配的,才子佳人,天生就該是一對。
而她呢?她只是個多余的護衛,他根本不需要。
真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紅蓮漠然尋思,有股沖動想大笑一場嘲弄自己的無知,可嘴角才揚起,一顆淚珠已先行墜落。
溫行浪震撼地瞧著那晶瑩的眼淚,臉色發白。「紅蓮!」
他焦灼地喚,上前一步,她卻也跟著後退一步。
「紅蓮,你生氣了嗎?」他無助地問道。
生氣?她不過是個護衛,有資格對主子生氣嗎?
她在一片蒙里冷漠望他。「主子要我保護齊公子,是命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