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航並不知道心愛想了這許多。他是一個商人,精明的商人,最會計算投資回報和處理突然事件。雖然有些冒失,在沒有和心愛商量的前提下,冒充了一回她的男友。可這是解決這種誤會最有效的辦法,他雖然只見過心愛一次,卻不相信她會是那樣的人,而那位梁先生卻是臭名昭著,只是他太太還蒙在鼓里。
啟航還有一個非幫心愛不可的理由,因為她曾經為了他受過類似的委屈。他向來一是一,二是二,他欠別人的,必定會加倍還給那人。
啟航帶著心愛越過重重人群,向花園走去。心愛的臉沉下了,開始的時候,被「英雄救美」式的情節所感動,可是現在她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要我送你回去嗎?」他問,不知道怎麼安慰她。
避過眾人的耳目,啟航放開了她的手。手上的壓迫感突然間沒有了,心愛覺得心里空蕩蕩的。空蕩蕩的感覺並非來自他的手,而是心愛清楚地認識到他們的距離。她這些天都不想承認,不願承認,現下卻又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擺在她眼前。
心愛搖了搖頭,頭也未抬起看他一眼。她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若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她幾乎是馬上向花園深處走去。她並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可是就算再停留多久,他永遠也不知曉的是——她愛他!不,她愛過他,心愛對自己說,到今天為止,到現在為止,這些愛戀通通到現在為止。
啟航不知道該不該叫住她。
「心愛!」
「心愛!」有人叫她。
心愛全身的肌肉突然緊繃了一秒,然後,她失望地听出來那個聲音的主人是——何蘇。他站在她前面三米左右。
何蘇說︰「我找了你很久。」他的聲音略有些疲憊。
「你要去哪里?」何蘇輕聲地問。
心愛用手語對他說,她要回家。她已經很累了,滿心的傷痛,她想回家,她現在想要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想一想將來的路該怎麼走。
街燈照在心愛的臉上,何蘇和平常很不一樣,他輕輕地撫上心愛的臉,他的拇指在她眼瞼下一遍又一遍地劃過。心愛想起自己剛才哭過,她不想讓何蘇看到,撇開了頭。
「要我送你回去嗎?」
心愛把何蘇向街燈下推了去,示意讓他回到宴會上去,她對他燦爛一笑。
「你一個人回去沒有問題嗎?早知道就不要來了。」就在她的手快要離開他身體的時候,何蘇突然伸出手來反握住心愛的手。
心愛沒有回答。
何蘇卻說︰「你自己小心。」他放開她的手。
不知道為什麼,心愛覺得何蘇那天晚上的背影特別特孤單,像自己一樣。
他轉身的那一剎那,心愛的笑容被落寞所取代。落寞是因為啟航,他讓心愛有一種錯覺,錯覺自己像是一只被丟棄的貓。
她走了出來,里面的熱鬧和外面的冷清,像是二重天。
下過一陣過雲雨,街道上濕漉漉的,夜晚的空氣很清新。心愛深深呼吸。一個人拿著小包,穿著不太合時令的晚裝,踢著路邊的小石子。
心愛重重地踢了一下石子,她要把章啟航從腦子里踢得遠遠的。石子在人行道上滾了幾個圈,停在一雙皮鞋前面。心愛看到了啟航,那雙皮鞋的主人。上帝未免錯听了她的禱告,她是想踢走他,並沒有叫他出現在她眼前。
心愛現在的心情很平靜。
「我送你回家。」和何蘇的詢問語氣完全不一樣,啟航是強勢的,不容心愛拒絕。
啟航向前走了幾步,見心愛呆呆地站在原地沒反應。他二話不說地轉身回來拉著心愛的手肘,以便她跟得上自己的步子。心愛想甩開他的手,卻迎上啟航看過來的目光。
「你和何蘇一起來的?」啟航問,才問出口,就有些後悔,他記得崔總監說過,她是不能說話的。而她也不必回答他的問題,啟航接著說︰「這麼晚了一個女孩子比較危險,再說——」他是想說他們還算是朋友,可是這樣解釋起來頗有此地無銀的嫌疑,而他並不打算解釋。
他動了惻隱之心?笑話,怎麼不去商場上打听打听,他雖然沒有裴梓謙的心狠手辣,卻也算是鐵面無情了。可能是她和平常人不太一樣吧,她比平常人更需要人來照顧,所以,他才會在開車經過以後,忍不住掉過頭來等她。
啟航的話說了一半,便沒有再說了,他懂得適可而止。她從坐在車上的那一刻開始就好像並沒有听他說什麼,只是對著車窗外出神。
啟航好奇她專注地看著什麼,可是玻璃窗外,除了偶爾閃過的霓虹燈什麼也沒有。
第3章(2)
紅燈的時候,啟航問心愛︰「你家在哪里?」他從箱里拿出了筆和紙,示意她寫下來。
心愛接了過來,很認真地寫。
啟航再看的時候,那上面寫著——繞環城三圈。啟航還不及消化,心愛突然又小孩子脾氣地搶了過去,這次她把上面那排字用力地劃掉,寫下了家里的地址。
她並不是要和啟航開玩笑,只是不知不覺就寫了那樣的話,等她想起來,啟航已經在看了。這或者是她心里想要說的話,因為這樣的機會並不多,在狹窄的車廂里,觸手可及的距離。這或者是上帝賜予她最後的禮物,倘若注定不能和他在一起,那麼能在一起的時候縱使短暫,也要開心地過。
想到這里,心愛的心情明朗起來,她對啟航微笑,無聲地笑。
啟航沒有想到她會笑,突然之間似被一種排山倒海的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也並不了解她的心情。在右轉綠燈亮起來的時候,心愛突然滿臉興奮地拉了拉啟航的衣袖,她向右指了指。
「要向右轉嗎?」可是這個時候他的車正在直行的車道上,有點麻煩呢。
心愛對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她在紙上寫著——我有點餓了,那邊正好有大排檔,在送我回家之前,總先要填飽我的肚子吧。
她的神情和不經意的小動作讓她整個人完全不一樣起來,倘若她能說話……啟航的心里竟莫名地難過起來。他的方向盤用力地向右轉,車子從直行道拐上了右轉車道。
很久以後啟航才明白,他後來怎麼會愛上心愛呢?怎麼會?她明明是一個和自己完全沒有關系的人,毫不相干,至少那個時候是這樣的。可是他的心真的在那天晚上,就已經遺失了。只是那個時候,他自己並沒有發現。他錯把那種感情當成了對心愛的同情。
啟航送心愛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兩點了。離他們離開會場差不多過了四個小時,四個小時足夠吃一頓滿漢全席。
心愛從車上下來伸了伸懶腰,對啟航揮了揮手。
她向大門走去,一步,兩步,三步,第三步的時候,心愛回過了頭。對上啟航的眼楮,他在看著她。心愛快速地比過一串手語。
「什麼意思?」啟航問,這次他沒有給她紙和筆,他把手伸向她。心愛猶豫了一下,才在他手掌心里寫字。
意思就是謝謝你——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請我吃大餐。
謝謝你請我吃大餐?
啟航笑了,若是那些路邊的大排檔算得上是大餐的話,那今晚晚宴上的菜道道都堪稱滿漢全席之最。路燈下的心愛,單純的、美好的、卻又弱不勝衣的樣子,任誰都難以拒絕吧。
她笑,啟航倒是覺得那些笑,像是她的偽裝,她必須要笑。他好像是懂得她的,她越是那樣單純無邪地笑,啟航便覺得難過。她一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過往,他對自己說。他對她越發好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