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不敢這樣以為。」她平靜而悲哀。「他從來不敢奢望你能原諒他,也不敢想他有一天能光明正大與你相認。所以他只能默默收集這些……」
「神經病!」他厲聲打斷她。「他有病!」
「你就不能體諒一個做父親的無奈心情嗎?雷,難道你不能站在他的立場想想?」
「要我怎麼想?你要我怎麼想?!」他氣憤地望她。「當初是他狠心拋下我們母子倆啊!是他害得我媽肝腸寸斷,還得一個人撫養我長大。」
「是,他是錯了。可你不也說過嗎?」她直直望他。「你也曾經不敢對感情負責,你也曾經害怕被束縛。你應該懂得他當初的想法啊,你明白他的恐懼,不是嗎?」
他無語,頹然坐倒沙發上,手覆住額,無奈而疲倦。
「你能明白你父親的,對嗎?」她放柔嗓音,在他身邊坐下。
他默然。
「原諒一個人真的有那麼困難嗎?恨他一輩子真的能令你更快樂?」她溫柔地問他。
他緊緊握拳,良久,才從齒縫逼出一句。「他真的很對不起我媽。」仰望她的俊臉迷惘而無助。
她心一痛,展臂擁住他顫抖的肩。「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抱住頭,痛楚地低喃︰「他干麼……非這麼做不可?他可以——」
可以怎樣?
她心跳一緊,充滿期盼地看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當面請求你的原諒嗎?」
他別過頭,不肯說話。
可她卻從他動搖的神態察覺了他真正的心思。
「哦,雷。」她一陣激動,不禁更加攬緊他。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他苦澀道。「他已經死了。」
不,他沒死,他還活著。
她心跳狂野,好想立刻這麼接口,可殘存的理智依然阻止了她。
就算他得知真相後,能原諒自己的父親。但她呢?他能原諒她這個設計這場騙局的主謀嗎?
不,他不會原諒她的!他會恨死她——
她不敢賭,不敢想像道出真相的後果。
她不敢……
「你怎麼了?灩灩,你臉色很蒼白啊。」他捧起她的臉,蹙眉端詳她。「哪里不舒服嗎?」
她心一緊。
他怎能這麼關懷她?他明明處于心情震蕩的啊!怎還能分神注意她?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
「我沒事。」她嗓音哽咽。「我只是在想雷……呃,陳伯——」
「還在煩惱他住院的事?你放心,我會勸他答應住院的。」雷楓樵安慰她。
「他不會答應的。」她木然搖頭。
「我會想辦法勸他的。」他微微一笑。
「你能天天去醫院看他嗎?」她焦切問。「天天去陪他?」
「每天都去?」他蹙眉,有些為難的樣子。「我會盡量,灩灩,可你也知道最近農場也有不少事要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時間。」
「那他就一定不肯住院。」她淒楚地,鼻尖紅了。「他一定會寧願忍受痛苦,堅持回到農場來。」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他有些茫然。「他住不住院,跟我有關系吧?」
「嗯。」她眼眶也紅了。
「為什麼?」
「因為……他想多點時間跟你相處。」
「他這麼喜歡我嗎?」他不解,半開玩笑。
她沒回答,站起身,背對他。
「灩灩?」他疑惑地望著她微顫的背影。
她心口一揪,忽地憎恨起自己的軟弱。
為什麼不敢說?為什麼不干脆一點告訴他真相?
好不容易他露出可能原諒父親的跡象啊!難道她忍心看著他們父子倆永遠不能相認?看著雷伯伯為了爭取與他相處的時間不惜糟蹋自己的身子?
難道她何湘灩是一個這麼自私的女人?
「灩灩,你究竟怎麼了?」他來到她身後,擔憂地轉過她身子。「你今天晚上很不對勁。」
她凝望他,眼睫沾上剔透淚珠。
「怎麼哭了?」他心疼地抬指拭去那抹濕潤。「有什麼話說出來啊。我會幫你解決的。」
「雷,你——」她握住他撫向她的食指。「曾經有女人……欺騙過你嗎?」她沙啞著嗓音,神色看起來好哀傷。
「你什麼意思?」他微笑。「你該不會要說自己欺騙了我吧?」
她容色蒼白。
窒人的沉默讓雷楓樵也逐漸變了臉色,眼光沉黯。「究竟怎麼回事?灩灩,你想說什麼?」
「我……沒什麼。」她別過頭。
膽小表!她是個自私的膽小表!
「灩灩,你……」他還想說些什麼,一串電話鈴聲卻陡然響起。
靜夜里的鈴聲,听來格外急促而尖銳,恍如催魂鈴,一聲一聲教人心神不寧。
兩人同時瞪向茶幾上的電話,好片刻,都不敢去接。
終于,雷楓樵首先恢復冷靜,慢慢接起電話。「喂。」他听著對方說話,愈听,臉色愈陰沉。
何湘灩顫著呼吸瞪著他掛斷電話。「怎麼、怎麼了?」
「陳伯又發作了。」
「什麼?」她震驚得拉高聲調。
「別緊張,他們急救後,情況已經穩定了。」雷楓樵緩聲道,試著平穩她的情緒。「只是醫生希望我們勸他住院接受治療,他說再這樣下去,陳伯會連晚上好好睡個覺都不能。」
「他當然得住院,他一定得住院。」她焦急地搓著手,像只無頭蒼蠅在室內亂繞。「不住院不行,你看他連睡覺都不能好好睡,才沒幾個小時又發作了,他一定很痛,一定很痛苦……」
「灩灩,你冷靜點。」他穩住她倉皇旋繞的身子。「這件事我們慢慢再跟他談,我相信他會接受的。」
「不,他不會的。你不明白他,他一定不會肯住院的。」她拚命搖頭,神態瀕臨歇斯底里。
「他會的,灩灩,你別這麼激動……」
「他不會的,他不會的!他一定不會!」她尖叫,緊緊拽住他手臂,瞪視他的眸無神。「你听我說,雷,這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怎麼會是你的錯呢?」雷楓樵試圖安撫她。「老人家不肯住院,關你什麼事呢?」
「你不懂,都是我太自私,是我沒勇氣。我是個膽小表,我太自私了——」她慌亂地呢喃,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灩灩,你別這樣好嗎?」他嘆氣。「我知道你很擔心陳伯,可是也不用這麼……」
「他是你父親!」痛楚的銳喊,瞬間劃破了室內的空氣。
他一怔,好半晌,腦海一片空白。
「你、你說什麼?」他瞪大眼,強迫自己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你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嗎?」
「他是你的父親。」她含淚看他,淒涼地明白自己現在正拿著一把兩面刃。劃傷他的心,也劃傷自己的。「你父親其實沒有死。」
「我不……我不懂。」他猛然後退一步,挺拔的身軀搖晃著。「那份遺囑……農場不是他留下的遺產嗎?」
「從來沒有遺囑。你簽的,是所有權轉讓書。」
「那……那個律師?」
「他是我的朋友,我請他幫忙演這出戲。」她哽咽著。「如果你仔細回想,你就會發現我們從頭到尾都沒說你父親死了。我們談的,是所有權轉讓,不是遺產繼承。」
他震驚地瞪大眸。「你聯合律師……來騙我?你故意誤導我,讓我以為那是一份遺產,結果只是所有權轉讓?」
「我想,一般人對繼承法不會那麼熟悉,而且你那時候又在氣頭上。」她垂下眼睫。
「你騙我?」他繃著下頷指控。「你故意把我迷得團團轉,利用我對你的迷戀,誘我跳進陷阱?」
「我只是希望你跟雷伯伯有相處的機會……」
「你住口!」他厲聲駁斥她。「你以為自己是誰?你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你很得意嗎?看人家父子團圓很能滿足你嗎?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在做善事?我是不是還該感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