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連衣對他的怒氣置若罔聞,徑自接口道︰「嗯哼,不可力敵,然後呢?你就用『千日醉』把他迷倒在屋里了吧?」
一猜即中。
胡竟點頭。「我曉得掌門喜歡親自處理事,所以沒動那少年一根指頭,一切等候掌門前來發落。」
「且慢且慢,」賀連衣舉手作勢︰「我方才的話你怕是沒有听進去。掌門派我先來,就是向你要一個憑據。你怎麼證明那真是莫家傳人?又怎麼證明他真帶著玉八卦?要掌門前來親自發落,可也得要是真貨,才有勞動掌門的價值。」
「當然有證據,這是莫家的表記,是那少年貼身戴著的。」胡竟拿出一枚系著紅絲繩的銅牌,交給賀連衣。
賀連衣接過,細細端詳這枚呈五瓣梅花之形的銅牌,長指隱約在銅牌正面模出個「莫」字,背面則刻著數字「一十八」。
莫家刀在十二年前忽然分崩離析,門下眾多弟子一個個散去,紛紛隱姓埋名,偌大一個門派就這麼在江湖上消聲匿跡,誰也不知道真正的傳人流落何方。
「沒錯,這的確是莫家刀門人的表記之物,唯有繼承人的表記上才會刻有數字……那小子居然是第十八代掌門……不,他如此年幼,應該是第十八代掌門的傳人……」賀連衣聲音雖冷靜,也已壓不住興奮。
「十幾天前我到揚州城求見伍堂主,出城時在道旁听見那少年和那個小泵娘的對話,玉八卦的確在他們手上,所以我才一路跟著他們,並設局將他們留下。」
「看來這次是真的玉八卦現世了……」賀連衣音調透著興奮。
胡竟已按捺不住,急道︰「你現下信我了吧?快些發訊稟明掌門人,請掌門親自前來取那玉八卦……」
「不急。」
一聲悶響,胡竟佝僂的身形緩緩軟下,瞪凸了眼,倒臥在地的姿勢古怪不已。
賀連衣薄唇輕輕抿著笑意,把那枚銅牌握進掌心。
夜漸深了,月亮已近天心,蟲兒鳴叫聲也慢慢止歇了。
柴房自門外落了栓,只听得「咿呀」一聲,栓被挑起,木門開了一條縫,為屋里添了淡淡的微光。
月憐翻了個身,鼻中嗅著草香,月光下,小小的睡顏甚是舒適安詳。
房門又推開了寸許,一條黑色人影迅速閃入。
即使入侵者小心翼翼,睡夢中的月憐仍是受到了驚擾,她再次翻轉身子,秀眉微皺,抬手至額邊,似乎快要醒了過來。
沒想到她這麼淺眠。
黑影來到草堆旁,緩緩地伸出手--
有人進來了!
月憐自夢中驚醒,感到身旁的呼吸貼得極近,她倒抽一口氣,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就被緊緊捂住了口唇。
月憐一顆心蹦得老高,直覺伸手想掰開對方的箝制,雙手用力一扳,鼻間已先聞到了熟悉的氣味。
「是我啊。」莫十五聲若蚊鳴。
是十五?
月憐瞪大了眼,看見莫十五擠眉弄眼的伸出指頭放在唇間,作勢要她噤聲。她會意,輕輕點了點頭,他才放下了捂住她嘴巴的手。
「你做什麼?嚇死我了。」她坐起身來,輕聲問道。
「不是要嚇妳……來,我們先離開這里再說。」他輕聲說道,一邊伸手拉她。
「怎麼了?」見他神色鄭重,她披了外衣,讓他扶著自己離開臥鋪。
「胡老爹……」莫十五兩道濃眉揪作一線︰「他不是好人。他不知從哪兒得到消息,早就有心搶奪玉八卦,那天他是算準了我們會經過,故意倒在路中間。」
「他一個身有殘疾的老人家,真要發難,又怎麼打得過你?」她倚牆而站,怔怔地看他從草堆下搬出玉八卦。
「我先前曾覺奇怪,胡老爹明明手腳皆殘,卻步履輕健、目光銳利,如今想來,他的確是武林中人,只是武藝被人廢去,手腳的殘疾只怕也是因此而來。」
「他說是給狼咬傷的……」她心里一團亂,不太願意相信親切的胡老爹居然包藏禍心。
「他說謊。」把玉八卦打包成包袱背在肩上,莫十五一手攙住月憐。「他自己沒有武功,又想搶玉八卦,于是趁妳腳傷,留我們住在他的住處,好拖延時間找幫手過來。若妳的腳不是踫巧受了傷,只怕他也會編出一套理由留我們住下。」
「你怎麼知道……」她看著自己左腳,胡老爹幫她包扎得漂漂亮亮的。
「我也不想知道,」他苦笑。「偏偏我耳朵太好、迷藥又迷我不倒。總之,我們再不走的話,等他帶人回來就走不成了。」
兩人肩臂相靠,月憐感覺到莫十五臂肌暗蘊著力道。她從未遇過這種情景,劍拔弩張的緊張感讓她冷汗跟著涔涔而下。
真的嗎?真的嗎?胡老爹真的會帶人來害他們?
她緩緩轉頭望向莫十五,門口半開,幽微的月光在他臉邊畫出一道銀廓,濃眉下的一對大眼清澈明亮。
「那我們快走吧。」她跨出一步,不信他,還能信誰呢?
「妳能走嗎?可要我抱妳?」莫十五擔憂地看著她,隨即紅著臉補充道︰「我、我是擔心妳腳疼,沒有存別的心眼。」
「沒關系,不礙事的。」腳落地時還會隱隱生疼,但……她瞄了瞄他綁在背上的玉八卦,深吸一口氣。「走吧。」
莫十五點點頭,隨即伸手過來相扶,兩人輕手輕腳地走出柴房。
「腳還好嗎?」
貼著柴房站,夜風涼涼的吹來莫十五刻意壓低的詢問聲。
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著,點了點頭。
「妳先站在這兒別動,我看一下外頭……運氣好的話可以駕馬車離開。」如果胡老爹和那個白衣男子還在樹林里,那麼就有機會接近屋旁的馬車了。
莫十五緩緩探出頭來往胡老爹屋旁一看,只見一白色的衣角倏乎隱入小屋木門。
「糟。」他閃身回到月憐身邊,眉間皺起。
那白衣男子一見屋里沒人,必會往這兒尋來,不容細想,莫十五抱起月憐,轉往小丘,望向漆黑的樹林。
「低下頭。」他低語。
「咦?」月憐還在怔愣間,只覺眼前一花,耳邊風聲呼呼,莫十五已經撒開腳步飛奔起來。
「我們……過小丘……到山里樹林……躲一陣……」
莫十五的話聲被風聲刮得斷斷續續,月憐听不清楚,只是反手緊緊攀住他臂膀。
跑進小丘樹林里之後,莫十五的腳步緩了下來,他放下月憐,並以手勢要她走路落腳要輕,以免踩踏落葉發出聲響。
「跟著我,身子壓低。」
「嗯。」月憐屏息,依言壓低了身子緊跟在莫十五身後。
夜很靜,只隱約從城鎮的方向傳來幾聲狗吠。走了幾步之後,忽听見小屋方向傳來「砰」地一聲,兩人都是一跳,莫十五及時伸過手來摀住了月憐小嘴,她才沒有驚叫出聲。
「那人找進柴房里了,先別作聲,也別動。」莫十五噓聲說道。
月憐頷首,讓他拉著自己倚樹蹲下。
「咦?」蹲低身子後,月憐發現不遠處草叢里似乎有異狀,連忙拉拉莫十五衣袖︰「你看那邊。」
莫十五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見他臉色一變,伸手掩住月憐雙眼,不讓她往那兒看。
他的手上都是繭,掌心傳來的熱度讓她一陣臉紅。她忐忑問道︰「怎麼了?」
「那是……」他的聲音很干澀︰「那是胡老爹。」
「呃?那……」
月憐直覺想掰開眼前的手,但莫十五把她的眼摀得更緊,甚至將她整個身子半拉進他懷中。感受到他襲人的體溫,月憐羞上了耳際,一時忘了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