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叫呀,姑娘,我不會害妳的,只是要打听一件事,一件事而已……」
月憐瞪大雙眼,感到對方的喉結在自己額前震動,鼻中聞到的是暖暖的青草氣味,而雙手則被圈在身子兩側,無法動彈。
「妳別害怕,也別叫,好不好?」
少年壓低的聲音听起來也相當緊張,待確定懷中的月憐沒有放聲大叫的意圖之後,他才緩緩地松開了手臂,讓她自由。
「你是誰?敢在夜里闖進來,我叫人送你進官府。」
她後退一步,一顆心還在怦怦亂跳,但她強自鎮定,穩穩瞪著眼前的少年,低聲威脅道。
就著月光隱約能看見,這少年有一張輪廓深刻的臉,濃濃的眉毛尤其醒目。
這兩條眉毛,此時正因她的話語而惶恐得揪成一線。
「別這樣嘛,我只是來找一樣東西而已,找到了就會走。」
月憐亦攬起了眉頭,一雙眼楮瞪得更大,防備地說道︰「找什麼?我們這里沒有你要的東西。」
樓公子難得來一趟,可別讓這個莫名其妙的入侵者打擾了他和朱袖的相聚。
「欸,」少年陪起笑臉。「我都還沒說我要找什麼呢,妳就說這里沒有?小麻姑娘,有句話叫『此地無銀三百兩』,不知道妳有沒有听過?」
「……小麻……姑娘?」她聞號口一愣。
「是這樣的,」不顧她的反應,少年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要找的東西是一個玉八卦,埋在東籬閣的地下。我也不會要妳去挖出來給我啦,妳是女孩兒家嘛,胳臂比我細、力氣也比我小,怎麼好意思讓妳去挖呢……」
「等、等一下!」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很氣虛、很微弱。
「何況我莫十五別的沒有,丈夫氣概是一點不缺的,妳大可放心。所以說,姑娘妳只要告訴我東籬閣在哪里,我自己去找就成啦!」
「唔……」月憐忽然感到頭暈,手按額頭蹲了下來。
莫十五見狀,也跟著在她身邊蹲下,嘴里還不停在追問︰「小麻姑娘,妳就行行好,快告訴我吧。我在客棧牆上看到有人提詩,說東籬閣就在這里面,妳是賴不掉的。快告訴我,東籬閣在哪?在哪?」
天可憐見!他半個月前就到揚州城了,跑遍了全城,卻找不著哪個地方叫作人力院的,一個人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城里轉了十多天,才踫巧讓他在客棧牆上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什麼「人力院」?分明是「儷人園」啊!
天下還有比他更不幸的徒弟嗎?遇到這種神經大條的師父……
莫十五想著想著,又不禁感傷了起來︰「總之,還是讓我給找到這里了,真是老天垂憐啊……小麻姑娘,這東籬閣到底……」
月憐猛然抬起頭︰「別叫我小麻姑娘。」
見她似乎生氣了,莫十五連忙陪起笑臉︰「好好好,不叫不叫。只要妳告訴我東籬閣在哪邊,要我怎麼叫妳都成,西施、貂蟬、王昭君、大美人……」
潑喇!
銀白色的月光下,幽暗的池水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水花,水面上的漣漪向池心蕩去,池面上的月影被漾起的水波破開,久久,復又並攏。
「……所以說……哈啾!我要找的……哈啾!東西是……是……是……哈啾!」縮在柴房的一角,莫十五抓緊身上的濕衣服不住抖著,一邊努力在連連的噴嚏聲中把話說清楚︰「是很重要的寶貝……我師父十二年前被人追殺時,把它埋在園里……哈啾!」
「你噴嚏可不可以打小聲些?我怕吵醒別人。」月憐小聲說道。
「誰……誰教妳要突然把我推進水里?哈……哈……噗。」莫十五回嘴完畢,倒是听話的把下一個蓄勢待發的噴嚏用手指捏死在鼻間。
「對不起。」
「哎啊,算了,沒淹死就好。只是受點凍……嗚,好冷啊。」
誰教他被那樣的師父養到大,對女人,哪有什麼不能忍的?
見他凍得直發抖,月憐起身道︰「你的衣服濕透了,我去找衣服來給你換。倒是園里只有女人的衣服,你肯換麼?」
「別!」莫十五叫住她。「別麻煩了,還……哈……嗚噗!還是快點告訴我東籬閣在哪,好讓我完成任務早點回去吧。」又捏住一個噴嚏。
「真的不要換?」他抖得亂七八糟呢。
「不必了不必了,」小麻姑娘真好心,但他現在只想快點找到玉八卦。「妳只要告訴我--東籬閣在哪里?」
「沒有。」回答的同時,她別開了臉,不忍見他的笑臉瞬間崩解。
「……沒有?」笑容還在臉上。
「沒有。」她只好老實復述一遍。
「怎怎怎怎怎怎麼會會會……會沒有?」莫十五大受打擊,圓睜著眼楮不敢相信。
「除了主樓之外,園里當家的姑娘會輪流在四座小樓見客,一共有畫梅閣、倚蘭閣、暖竹閣、擁菊閣四座,沒有你說的東籬閣。」
轟地一聲,這段日子以來旅途的辛勞和遍尋不著的心力交瘁,一起在莫十五腦中炸開,炸得他眼冒金星,一下子昏沉起來。
「……沒有?沒有?」他呆坐在柴堆上,臉帶詭笑,神情渙散。
「是沒有啊……喂?你怎麼了?」
月憐察覺到他的異樣,忙趨前探視。
「哈、哈哈……沒有東籬閣啊……」
咚。
「噯?你、你醒醒啊!喂……呀!好燙……」
昏厥之後,莫十五發起了高燒。
斑燒昏迷中,每每看見的幻覺都是師父怒吼的模樣。
偶爾回復神志,努力睜開眼楮,看見的也是一片扭曲的景象,只隱約可辨認出是柴房的屋頂。
有時,他會感到額頭一片清涼,會在扭曲的景象中看見一雙水盈盈的眸子。
還有柔柔的聲音。
「你要振作,趕快好起來。」
「等你好起來,我幫你一起找你師父要的東西。」
「趕快清醒過來,好不好?」
是小麻姑娘的聲音,小麻姑娘的眼楮。
這麼溫柔的聲音,這麼擔憂的眸子啊。
莫十五在病中,露出了像小孩在搖籃里吸著手指睡著般的呆呆傻笑。
呵呵呵,師父,有姑娘愛上妳徒弟了呢。
「你……張開嘴吃藥好不好?不要一直傻笑……」
「就是這小子?」
樓觀宇指著躺在茅草堆中的莫十五,回頭詢問道。
月憐點頭道︰「他昏迷三天了,一直發燒,藥也喂不進去。」
再怎麼說,都是自己推他下水的,看他病成這樣,月憐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唔……」樓觀宇撫著下頷細細端詳那張昏迷中的少年臉龐。
「觀宇,怎麼了嗎?」
朱袖察覺了樓觀宇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之色,趨前問道。
「沒什麼,只是這小子很面熟……」長得好象他認識的某人哪。如果說是「他」的兒子……可能嗎?年紀不太對啊。
樓觀宇一邊喃喃回話,一邊探手伸進被中,執起莫十五的手腕為他把脈。
朱袖伸手探了探病人的額頭,蹙眉道︰「燒得好厲害。」
「月憐,我來喂他吃藥,妳去把藥再熱一熱。」樓觀宇專注地盯著昏迷的莫十五,頭也不回吩咐著。
月憐應了一聲,連忙端起桌上已涼的藥湯,急急地走了出去。
待月憐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朱袖明眸流轉,帶著笑斜斜睇向樓觀宇︰「又怎麼啦?為什麼要把月憐支開?」
「我什麼都瞞不過妳。」見她如此慧黠,樓觀宇連眼神都在笑。
朱袖抿唇淺笑,領受他眼光中的溫柔,等他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