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屋的門眉上彩了朱色,她戰戰兢兢地往那兒移動,深吸口氣後敲了敲門。
「娘,我是翩翩。」
等了許久未見人來開門,她又再敲了敲,才要開口門就被人由里拉開。
「夫人在內廳里等著。」這名丫環面無表情地告訴她,沈穩內斂的氣質看來是跟在當家主事的主子身邊許久所鍛煉出來的。
單獨走向內廳,任夫人早巳坐在椅上喝著香茗等侯她。
任夫人給人的感覺是有氣質且溫潤,舉手投足間少了富家夫人的財氣,卻多了書香的氣味。
翩翩淺淺一笑。難道這是經營書肆的人特有的氣質嗎?
「娘,翩翩今早太晚起了,成親隔日應該更早起來向爹娘請安才是,翩翩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希望娘能原諒翩翮。」翩翩福身之後就沒有站起,很誠懇地向任夫人請罪。
任夫人緩緩地啜口香茗後,幽幽開口,卻沒有要翩翩起身。
「在你家都是何時起身?」任夫人頓了頓不等翩翩回答便又接下去。「不管你之前的作息如何,從今天開始你要學著適應任家的生活。以後在任家的生活會和在你娘家不同,無懷是家中次子,上頭有個哥哥,底下兩個弟弟,你日後會見到他們。」
「日後?」翩翩皺眉。
「他們此刻都不在府里。」任夫人合上茶杯蓋。「希望你能明白一點,歸寧之日可能無法讓你回徐家。既然咱兩家是以這種情況下結為親家,你就要有心理準備身為任家人可能不會再有機會回娘家去。」
她確實想過這種情況,但被這麼明白告知,心里的震驚確實不小。
「翩翩明白。」
「很好。」任夫人嘆口氣。「起來吧。」她明白無懷有多痛恨當年她與老爺的決定。
無懷一向都是很听話的,家中四兄弟,他是最沈穩的一個。
孝順,就是孝順讓他痛恨這樁婚事,卻又接受這樁婚事,如期迎娶。
「坐。」任夫人指指對面示意翩翩坐下。「老爺今早是帶著氣去巡視各店,待晚膳時記得向他請罪。」
「翩翩知曉。」一想到晚上……光想到那請罪的情景她就渾身發抖。翩翩無力地想。
「你們徐家這幾年的情形怎樣?」
被問及家里的情形,翩翩立即臉紅,見她這樣,任夫人再度開口。
「這幾年你們徐家的情況時有所聞,但畢竟是從外邊的人口中听見的,多少有出入,我想從你的口中知道得更詳細點。」
「這幾年,我爹因為急于拓展版圖,結果家里可用的錢全部都被分散開來,紙廠那兒因為北方木場發生大火,少了木材,紙廠當然造不出紙來,客戶訂的箋紙自然也交不出來,爹再將飯館資金調到紙廠去賠給客人,飯館少了充裕的銀兩付釀酒廠和魚貨,再調造林店的銀兩周轉,就這樣一家調走一家的資金,到頭來形成一家拖過一家.今年初已經關了胭脂店和布店,家里的產業只剩紙廠、飯館和造林店三家了。」
任夫人邊听邊點頭。
「你對家里的情況很了解。」
「是。」翩翩低下頭。
「听說你一直是住在蓮花庵里的,怎會對家里的情況這麼了解?」
「我會吩咐丫環小悅每月回府里去詢問總管情形,再回來向我說明。」一直以來她從不曾與家里斷過訊,對于家里的一切她比誰都關心。
知道爹野心大,希望徐家能成為全國屬一屬二的富豪,這幾年內急速擴充版圖,在那時她就已經開始擔心在銀兩調配方面會有問題,結果不出所料真發生問題,且讓徐家的生意急逮萎縮。
「你爹容許你這樣打探?」任夫人狐疑地問。
是不容許,所以都是暗著來。翩翩靦腆一笑卻不語。
任夫人也了解翩翩笑里的含意,而她剛才的剖析確實令她對昨日才過門的媳婦刮目相看,想來家里娶了個善經商的媳婦回來了。
本來還想,翩翩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富家千金,依徐家那狗眼看人低的勢力作為,想來女兒也好不到哪兒去,且早在幾年前便盛傳她得了麻瘋病,徐家花了大把銀兩廣召全國醫術高明的大夫替她治病,結果病是治好了,可那強臉也毀了……
任夫人看著翩翩的臉微微斂眉。
為什麼娘這麼盯著她看?翩翩也感受到任夫人疑惑的表情。
「告訴我,你真的在蓮花庵長住餅?」如果得到的消息正確,她應該在八歲時就被送進蓮花庵長住直到前些日子才回家里準備出嫁。
翩翩點點頭。「是。」她明白為何娘會這麼盯著她瞧了。翩翩苦笑。
是她這張臉讓娘感到疑惑,因為照外頭的人的說法,她的臉應該是已經毀了才是,所以娘才會盯著她的臉不放嗎?
任夫人突然嚴厲地迫問。「為了什麼在蓮花鹿長住?」外頭的傳言會是早幾年徐老爺為了退掉這門親事而放出的流言嗎?
「為了……養病。」她刻意避重就輕,眼一閉、深吸口氣,青蔥指尖略微掀開左頰旁的發絲,那塊觸目驚心的粉紅丑疤立即顯現。
任夫人倒抽口氣,頓時間眼眶里的淚水也落了下來,她疼惜地拉下翩翩的左手,青絲再度遮掩住那塊令人心酸的疤痕。
「你這些年的日子是怎過的?」臉蛋對女人來說是多麼重要的,她不僅在八歲時便已毀了容貌不說,還被家里的人鄙棄在尼姑庵里長達十幾年,和丫環兩人孤獨地住在尼姑庵里,日日夜夜與尼姑、經文為伍,到如今,終于能夠遠離那庵了,卻是為了家里的利益而出閣。
翩翩頗驚訝地看著任夫人。
沒……沒有人,家里從沒人對她臉上的疤感到難過,娘只是只字不提,爹是明白將他的感受寫在臉上,甚至直接將她送進蓮花庵。
「翩翩……你叫翩翩是嗎?」任夫人拍拍翩翩的手背表示善意。
對于任夫人的態度,早在八歲時就失去家人溫暖的翩翩剎時紅了眼眶。
「嗯。」她不明白這樣的感覺是什麼,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心,酸酸的,甚至感染到眼楮,火熱的感覺迅速涌上,她覺得自己快哭了,卻不是傷心的想哭,覺得是一種放松的釋懷。
「很少人能得了麻瘋病還痊愈的。」
她搖搖頭。「這不是麻瘋病,而是一種不知名的怪病。」
「不是麻瘋病?可是外頭……」
「我一直曉得外面的人是如何流傳我的病,但救活我的那位神醫說我這並不是麻瘋病,只是他一直不肯對我透露我究竟得的是什麼病,所以老實說我到現在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忽染重病,還毀了容貌。」
「你很美麗清雅。」
翩翩苦笑。「從沒有人這麼形容過我。」
任夫人破涕為笑。「那是因為你一直住在尼姑庵里不是嗎,你接觸的人不夠多,所以才會這麼認為。」
翩翩看著眼前的任夫人,心里想。她覺得,她喜歡今天才剛認識的這個任夫人,至少她並沒有因為爹的逼婚而對她惡言相向,甚至對她不友善。
「娘,翩翩……翩翩可以常來找您嗎?」她在任夫人身上找到了她有生以來從未感受過的母愛,頭一次有人能夠愛她,多看她一眼。
任夫人點點頭。
門外傳來敲門聲,隨即走進一名丫環,那丫環靠在任夫人耳邊嘀咕,一邊動嘴皮子,一邊眼兒盡往翩翩這兒睨過來,瞧得她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在丫環與任夫人臉上都帶著一抹謔笑時。
「好,你先下去吧。」任夫人揮揮手要丫環下去。
「是,夫人。」
「翩翩,你等會兒到二娘、三娘那兒請安,請安後剩下的時間就是你的,看你是要自個兒在府邸里四處走走熟悉環境,還是讓我派個丫環帶你四處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