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紅「喜」字貼滿新房,桌面上擺著吉祥果子,兩只玉杯相倚,在搖曳燭火下更顯得喜氣。
鮮艷的喜袍以金絲線縫上了大大的「喜」字在胸前,頭冠上的垂簾以昂貴珍珠串連,擋住了新娘子的喜氣,只是微微傾身還是能瞧見那紅艷欲滴的檀口正緊張地抿住,交握的雙手始終沒松開,有時更是不安地摩挲著。
「小姐,等會兒姑爺若被一群人推著進來可別嚇著,要保持現在這個姿式別動,等著姑爺掀起你的喜簾才能動啁。」夫人交代過,姑爺有可能在前廳已喝醉,然後被眾人拱回新房來。
呶呶嘴,新娘子微略開口,「這是娘同你交代的嗎?」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在屋梁上繞。
「夫人交代了好多。」小悅靠著床柱上精細雕刻。「真怕我這顆腦袋記不了那麼多而全搞混了。」
「幾更天了?」
小悅移步到窗邊,略微推開往外一瞧——夜正黑,月兒位于正上方。
「似乎是進入三更了。」
「還未瞧見人往這兒移嗎?」那麼晚了,該鬧該吃的喜宴合該結束。「小悅……你認為我這樣做對嗎?」一抹愁煞人的淒楚讓唇上與頰畔旁的胭脂顯得突兀。
合上窗,小悅看了看房里的一切。
甭獨、空寂,這不該是喜房里該出現的;在這里,應該洋溢著歡笑,應該會有來來去去的人忙著,而不是呈現此刻這樣,只有她和小姐在房里等待的情形。
當初小姐曾經反對過老爺的決定。
畢竟府里經商的成敗不該是由小姐來承擔,老爺不該為了想提高聲望,借著任家的財力與在朝廷中的勢力來扭轉府里目前此刻事業連連賠本呈負債的狀態,小姐賠上的是她一生的幸福呀。
小悅同情地看著新娘。
許是新婚夜出人意表的寂寥,許是那冷風由窗縫竄入,新娘深深嘆息。
「小姐,別想那麼多了,我想姑爺會對你很好的。」衷心希望。
「小悅,我害怕。」顫抖的嗓音由飽滿艷紅的檀口吐出,而那雙白皙柔女敕的柔荑緊張地交握、互相摩娑。
「小姐別害怕,你與姑爺並不是未曾見過面啊,沒什麼好害怕的……來,吃快杏仁酥吧,你今天一整天除了一早吃那幾口甜湯圓外,就再沒有進食了。」小悅試圖轉移話題不讓新嫁娘害怕。
她拿起盤里精致的小巧杏仁酥放進嫁娘小小檀口中。
時間在等待中過去,美麗嫁娘微微挺直背脊,坐了一整晚確實是累了。
就在她放下戒心動動身子時門板被人推開,她瞬間僵直身子。
「小悅。」她害怕地叫喊著在一旁打瞌睡的丫環。
小悅唼嚀—聲醒過來,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視線在房間里晃了晃,這才記起那聲音是她家小姐的,連忙奔到她小姐身旁。
「小姐……姑……姑爺!」小悅在看見站在門口那微醺的高大男子時,困難地吞咽口水,連忙福福身子。
男子往前跨了步,酒精在他體內產生影響,他步伐踉蹌了幾下,連忙扶了下一旁的花瓶架,花瓶架承受了他的力道,前後晃動書下後終于離開了架子應聲摔碎。
「碎碎平安!」小悅驚叫一聲,趕忙過去扶住男子。「姑爺!小悅扶您……」
「下去。」安坐在椅子上後,渾厚磁性的嗓音帶著略微的怨懟開口。
「可……可是……」她如果下去了,小姐怎辦?小姐會害怕啊。小姐從未和陌生男人獨處一室過……
「才剛進門就學著不服從?」渾厚磁性的嗓音由怨懟轉為嘲弄。
小悅扁扁嘴。「是。」她緩緩移向門口,看了看坐在床邊的新嫁娘後考慮良久終于帶上房門出去。
燭火搖曳,滿室新物的香味這下滲雜了突兀的酒氣,窒礙的空氣悶悶的,也叫人感到胸口一緊。
沒有人開口,只有酒杯踫撞的聲音,一聲重重酒瓶放回桌面的聲音令她身子顫了下。
「我並不想娶你。」
見她沒有反應,他以憤怒的聲音告訴她。
「我並不想娶你,徐翩翩。縱使徐、任兩家有著指月復為婚的婚契,但你徐家不應該想利用任家在商場,在朝廷的聲望而端出兩家婚契逼婚!」他眯起眼看著她,那銳利眼神令人看了不禁打顫。「想當初你徐家是如何瞧不起我任家,嫌棄我任家的經商格局不如你徐家,不想再與我多所瓜葛,如今卻又厚著臉皮拿著兩家十幾年前訂下的荒謬婚契來要求履行。徐翩翩,若你不是生就一張麻子臉,你徐家會放低身段來任家死逼活求的要我娶你嗎?」
任無懷再度仰頭,飲盡杯中辛辣的汁液,此刻的他頭重腳輕,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天地不停旋轉,似乎一時間沒有停下的趨勢。
「我不會掀開你的喜簾,更不會與你同床共枕。」他直視不諱地看著她,密密麻麻的珍珠喜簾擋住了她的臉,但他卻不想窺視她究竟生得如何。
早由無愁那兒得知她早年得了怪病,雖然花了大半銀兩治好病,但整張臉已花,徐家才連夜將她送往尼姑庵里住,免去外界的指指點點。
任無懷嘲笑著自己,究竟還要為這個家付出多少。
「你徐翩翩要名份,那我任無懷就給你個有名無實的名份,你空有任家少女乃女乃之位坐著,但在我任家,你卻是個最無身分地位之人。」他咧嘴粗魯地仰頭,直接對著酒瓶嘴狂烈地飲著,一寸寸汁液侵襲了他的理智與情緒,延著堅毅下巴順勢而下,流過頸項沒入衣領里。
他的話像大浪,毫無憐憫地直接沖擊她的心。
你要名份,那我就給你個有名無實的名份,空有任家少女乃女乃之位,但在任家,卻是個最無身分地位之人。
翩翩斂下眼睫,盈眶的淚珠沾濕了那扇濃翹的眼睫,如貝皓齒咬住飽滿的紅唇。
這樣一句話就注定了她往後的日子。
她將是個永遠無法得到夫君疼愛的女子,在她極力逃避這種椎心之痛時,逃得越遠,它追得越急。
在尼姑庵里听太多悲傷情事,看盡尼姑們為了情愛而帶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決定出家。
每當听見一則一則淒涼的愛情故事,她的心總會揪著痛,為她們感到難過,她不要這樣的感覺。
她就是不要這樣的感覺,所以執意一輩子留在尼姑庵里,反正她的臉已毀……翩翩緩緩抬起手模著臉,眼中的光芒自卑的闃暗所掩蓋。
任無懷蒼涼的笑聲一聲聲一聲聲由喉頭發出,他神情激動不已。
「任無懷啊任無懷,你何德何能,全天下有多少女子,你卻偏偏被迫娶個有麻子臉的妻。」他揚手將桌上吉祥果全部掃落,原本搖曳的燭台掉在地上,火心踫上冰涼的地板後便馬上熄滅,室內立即失去光亮,只留窗外那巳變得不太明亮的月光細碎地灑下。
「呵呵……呵呵呵……」他的笑,在黑暗中顯得恐怖,他抱住頭激動的情緒寫在泛紅的眼眶里。「為什麼我不能娶我愛的女人……為什麼……要有那張婚契!」
他的話,清清楚楚地擊進她心里,她根本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事實。
他心里有別人?……娶她,只是被迫,被爹娘所逼。
這麼做,不就成了破壞人幸福的女人?就如同那些破壞尼姑們幸福的人一樣?
咬住唇瓣的力道再加深,深到連自己都不知道。
在前廳已飲下不少烈酒的任無懷,此刻已趴在桌上,閉著眼嘴里喃喃自語,慢慢地直到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翩翩無力地扯下該讓新郎掀開的喜簾,呆愣地盯著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