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收養她?有沒有搞錯?你……」孟遷被他突如其來的決定嚇了一跳,正想繼續追問,卻見他的視線正出神地望著在庭院中奔跑大笑的拾露,並隨著她的笑容和動作而不自覺地露出微笑,眼神中流轉著從未見過的熱烈神采。
孟遷花了好大的勁兒才勉強接捺住狡詐的笑意。看來這笨小子不但動了真情,還傻愣愣地不自知。嘿嘿!這可是他們認識十多年來的頭一遭,說什麼他也得密切注意後續發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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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野,阿孟大哥呢?」玩了滿身大汗的拾露剛踏進家門,就隨手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灌了一大口。
「剛走。」正忙著翻箱倒櫃的少野頭也沒回地回答。
「你在找什麼?」拾露亦步亦趨的跟在少野身後,好奇地問。
「呀,找到了!」他回身,開心地亮著一把利剪。
拾露連連退後幾步。「你……你要剪什麼?」糟糕了!她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少野嘿嘿一笑,指著她參差不齊的短發。
「我的頭發?我的頭發有什麼不對?」拾露下意識的躲逃。「你別過來幄,我很滿意現在的發型,一點也不想換發型,別過來,藹—」「乖乖坐好。」少野把扭動掙扎的拾露按坐在板凳上,將中間剪了一圈圓洞的報紙往她頭上一套,開玩笑地說︰「先警告你幄,我可不是什麼頂級的美發大師,使刀技術不怎麼靈光,你要是再像只毛毛蟲一樣動來動去,待會兒我一個失手,不小心在你漂亮的臉頰或是可愛的小耳垂上戳個大洞,我可不負責你的後半生喔。」
他這番話果然收到嚇阻效果,只見拾露馬上正襟危坐,連根小指頭也不敢輕易亂動。
「好極了,就保持這種姿勢別動,我保證能替你剪出個人見人夸的新發型。」
少野信心滿滿地比對發絲長度,不但表情認真,架式更是十足。
「少野。」安靜不到幾秒鐘,拾露就忍不住了。
「嗯?」
「如果我說……我想多知道一點有關你的事,你願意告訴我嗎?」拾露訥訥地問道。
相識以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她說、少野听,他鮮少提起自己的事,她也從來不覺得這樣的相處模式有何不對。
但是今天阿孟大哥的出現卻讓她猛然發覺除了溫柔、體貼、嗜書成痴、喜歡小孩和熱可可這些顯而易見的個性特質外,她其實對他的家庭背景、成長環境一無所知。
她開始有種想更加了解他的渴望。
好比說他的故鄉在哪里、家里還有哪些人。初戀那一年是幾歲……林林總總的小事雖然瑣碎,卻象征著一部分的他,那些在他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他所經歷過的事,她都不願錯過。
少野拿著剪刀的手頓了一下,似乎有些怪異她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你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好,只要你肯說,我就听。」拾露抬頭看著他,表情懇切。
有誰能拒絕如此懇摯美麗的一雙眼楮呢?少野注視著她,就算原先存在著幾分猶豫,也在轉瞬間消散。
少野開口,毫無保留地緩緩訴說起自己的過往,「有記憶以來,我就和媽媽相依為命,日子平平淡淡,還算過得去。十四歲那年,家里突然來了一群穿西裝、打領帶的不速之客,其中一個人跟媽媽談過話以後,媽媽就哭了,我問她為什麼哭,她只是搖搖頭對我笑,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行李,帶我坐上一輛轎車,然後我們就到了樊家大宅。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媽媽在十八歲時,經由一個偶然的機緣,認識了與她相差十四歲的父親,當時父親不但已經經歷兩次失敗的婚姻,還有三個小孩,但是年紀輕又單純的媽媽卻沒考慮這麼多,在父親熱烈追求的攻勢下,她不顧年齡的差距和世俗的眼光,心甘情願的成了第三者。可惜快樂的日子維持不了多久,很快的,父親又有了新歡,也為此逐漸疏遠媽媽,諷刺的是媽媽卻在這時發現懷了我,她被迫中斷學業,又因為得不到家人的諒解而被逐出家門。無依無靠的她雖然求助無門,卻不願意把我當成挽回父親的籌碼,她辛辛苦苦地獨力撫養我長大,始終對父親一往情深,不但對他沒有半句責怪埋怨,還堅信他總有一天會因為愛而回心轉意。」
「她總算等到了,不是嗎?」抬露輕輕地問道。
「沒錯,可是這一等卻足足等了十四年。而進樊家大宅不到一年,父親又娶了第四任妻子,當然,對象不是媽媽。」憶起往事,少野的眼神漾出幾分黯然。「沒有任何名分、地位,媽媽在樊家的存在變得很尷尬,新任的樊太太處處排擠她,我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瞧不起她的出身,而父親他……他忙著發展事業、追求新對象,分給她的時間根本少得可憐。當時我年紀還小,明知道她過得不快樂,卻什麼也幫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父親冷落,遭受親戚冷嘲熱諷的對待,甚至還因此病了。」
「病了?」拾露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嗯,根據醫生的說法,是精神衰弱。我想應該是長期處在巨大壓力和低潮情緒下,又過度壓抑自己,日積月累所造成的吧。」少野轉向她的面前,利落地修剪起劉海。
「少野,你……」望著他始終平靜無波的面容,拾露忍不住月兌口而出,「你恨你爸爸嗎?」
「恨?」少野喃喃地重復這個過度強烈的字眼,側著頭想了好久,仿佛在檢機內心真正的感覺。「我不知道。從前的我不懂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委曲求全,寧願犧牲自己的大好青春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只為了換得父親一句贊許、一個關注的眼神,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這就是她愛父親的方式,是她心甘情願這麼做的,除非有一天她放棄了、不再愛了,否則我永遠改變不了她。惟一不同的是,現在的我已經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我不會再讓她吃苦或讓任何人欺負她。」
短暫的靜默中,兩人對視一笑。
「改天我帶你去見我媽媽吧,她一定會很喜歡你的。」順手撥了撥剛修剪好的劉海,少野說道。
「真的嗎?那我們打勾勾,你不許騙人喔。」她開心地伸出小指。
「好,打勾勾。」
兩人的小指相交,在彼此眼前輕輕搖晃,四目交接,視線停駐的瞬間,似乎有種特別奇異的情標被悄悄地點燃。
拾露的雙頰泛起紅潮,她迅速地縮回了手。
「樊大師,你到底剪好了沒?我可以照照鏡子,欣賞一下你的杰作嗎?」為了掩飾突如其來的尷尬,她放大嗓音,佯裝不耐煩地打了個阿欠。
「好了、好了,你別著急。」少野笑了笑,細心地先用毛巾替她撢去落發,再拿了面鏡子擺在她眼前。「怎麼樣?閔小姐,不知道小弟的手藝還合你的意嗎?」
拾露左右端詳起鏡子里煥然一新的自己。新發型的長度齊耳,簡簡單單、干淨利落,雖然和創意。有型沾不上邊,但是比起原先的參差亂發,果然是順眼許多。
「嗯,還算馬馬虎虎啦。」她佯裝出趾高氣揚的貴婦人模樣。
「那拿來吧。」少野跟著她裝模作樣地伸出手心。
「拿什麼?」
「當然是造形費羅!」他一臉理所當然。「總共是一千七百五十元整,因為本店向來是小本營利,所以一律拒絕刷卡,采用現金交易,謝謝。」
「一千七百五十元?你這算是哪門子黑店?干脆去街上搶錢算了!」拾露瞪大了眼,放聲嚷嚷,將報紙隨意一扔,笑嘻嘻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