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列顛的夏天,差不多要到九點太陽才下山,他們在七點左右離開諾丁丘,天光仍如白晝,提了滿手的大包小包,滕騏帶著睿穎找了間餐館用晚飯。
直到上了主菜之後,滕騏才平淡地道︰「睿穎,我今天已經向艾德•海曼提出口頭請辭。」
睿穎握著刀叉的縴指緊了緊,忽然間喪失了食欲。
「我想一時間艾德還不能接受我的請辭,加上我手上的工作還沒交接出去,一時間也找不出接替人選,所以我勢必還得花些時間和艾德深談,少則一、兩周,最遲不會超過兩個月,等到接手的人上了軌道,我就能回台灣了……」
「你真的……打算回台灣?」
他答得沒有一絲猶豫,「當然。」
「可是……你說過,海曼集團會是通往成功的天梯……」
「我是說過,但我還年輕,有得是時間慢慢來,一下就達到頂端,未免太沒有成就感。」
滕騏說得輕松,睿穎卻听得沉重。
是的,滕騏會成功的。即使是少了海曼集團的招牌加持,他仍然是他,有一身的本事與點石成金的才智!或許得繞點遠路,但結果終會相同,他的能力絕不會被埋沒。
可是,他根本不需要繞這趟遠路的不是嗎?
人生充滿了變數,也許一個環節錯過了,整個人生就不同了,如果真的不若預期,她能承擔得起責任嗎?
蕾妮說得對,她知道滕騏有多渴望成功,滕騏是一個那麼好強的人,因為貧窮而遭受的不平待遇,化成他上進的動力;如今,她卻要強迫他為了自己,背棄他一心渴求的成功道路,未免太自私了。
「滕騏,你……還是回海曼集團吧!」
滕騏的眼楮眯起來了。「什麼意思?」
睿穎急切地解釋,「昨天我說的太夸張了,像是台風和國中生搶劫,這不過是過去兩年半以來『唯二』的意外,其實我一個人在台灣也過得很好,並不像你以為的那樣無助。」
滕騏以為睿穎的急切是因為自責,他放柔了聲音道︰「睿穎,你告訴我你希望我們能在一起,我也是這麼希望,所以我做了回台灣的決定,只是這樣而已。」
「但是,你的事業在這里不是嗎?你說你打算和伊斯利合組公司——」
滕騏笑了,「是沒錯,但合組公司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成,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不必擔心這些。」
「我不是擔心,我只是……希望你能完成你的夢想。」
滕騏很快地看了她一眼,「我的夢想,就是和你在一起。」
睿穎有些發急了。怎麼辦?她說服不了他!
回飯店以後,睿穎發現滕騏居然已經派人把他放在海曼祖宅的衣物與個人用品全都搬到飯店來,看樣子,他打算離開海曼集團,和她一同回台灣的事不只是說說而已。
怎麼辦?怎麼辦?
睿穎的煩惱,一直持續到上床睡覺前,但深夜的一通電話,將睿穎從困境中解救出來,雖然這種方式並不是她所樂見的——
艾德•海曼因為心髒病發作,被送往醫院急救。
第八章
堂堂海曼集團總裁,跺個腳會使世界股市震蕩,身家財產總值高居世界富豪排行榜第三名的艾德•海曼,此刻穿著寬松的粉綠色病人服,手上吊著一瓶寫著「抗擬血劑或血小板拮抗劑」但其實是葡萄糖補充劑的點滴,很認真地听著女兒的解說。
「爹地,總之你要記得,心肌保塞發作的癥狀是前胸有壓迫收縮性的疼痛,疼痛可能散布到一側的手臂、肩、頸部、下巴或背部,嚴重時會呼吸困難、失去意識,心律不整、血壓下降甚至休克。來,你演一次給我看。」
艾德點點頭,雙手壓在胸口上,痛苦大叫,「哦∼∼我好痛!」
「老天!這太假了!」蕾妮拍了下額頭,差點沒昏倒。
「呃,我演得很假嗎?」艾德覺得很冤枉,「電視上不都是這麼演的?」
「你究竟看了哪一出肥皂劇呀?算了算了,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蕾妮想了想,「內心戲你懂不懂?你要演得很痛苦,而這個痛苦足以傳達到滕騏的心中,讓他感受到和你一樣的疼痛,而不是像失火一樣大吼大叫。」
「這太難了,我不會。」艾德沒好氣地道︰「我又不像你一樣上過戲劇課!」
蕾妮雙手環胸,「你到底想不想把滕騏留下來?」
「當然想!」
「那就照我的話做!」蕾妮開始導戲。「想像你的心髒旁邊好似有一只手……」
「心髒旁邊怎麼會有手?」這太不合邏輯!
「你到底要不要演下去?」蕾妮開始不耐煩了。
「好好好……」
蕾妮只好再來一遍。
「想像你的心髒旁邊有一只手,一緊一松的捏擰你的心髒,這種痛是壓迫的、收縮的、窒悶的……」
艾德一面想著,一面努力揣摩,但不管蕾妮怎麼努力,艾德就是演得很拙劣。
「天啊……」蕾妮抬起頭,簡直無語問蒼天。
真的這麼不像嗎?艾德也開始擔心了。
「我、我有朗霍華的電話……哦,我也有史蒂芬史匹伯的電話……還是找費里尼來比較不那麼好萊塢?」
「爹地,我也有李安的電話好嗎?但是我覺得以你的資質,玩股票、搞投資還可以,要演戲,難啊!」蕾妮不給面子的吐槽。
艾德有些沮喪,覺得自己很沒面子。「那現在怎麼辦?」
蕾妮用力一拍掌,「有了!醫生給我的小抄上寫著『嚴重時會呼吸困難……還有休克』!就是這個!呼吸困難和休克你總會演吧?」
「呃,這個……」
「你想要是滕騏當面把辭呈遞給你,你會有什麼感覺?」
「呼吸困難!」艾德一手揪住衣襟,仿佛痛不欲生。
「如果滕騏不顧你的挽留,堅持要和海曼集團畫清界限,跟他女朋友回台灣,你會有什麼感覺?」
「休克!」艾德倒入特別病房內的豪華病床,頹然若死。
蕾妮大贊,「好!就是這樣演!」
艾德吐出一口氣,笑了,頓時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自語道︰「這下滕騏一定會被我的演技感動!」
蕾妮彈彈手指,指揮身後那群被重金禮聘過來的化妝師,「快!再補點妝,爹地的頭發不要太整齊,對對對……病妝的感覺不要太刻意免得滕騏起疑,眼眶再上點暗影……」
一群化妝師揮舞著各種工具,把握最後時間把艾德全身上下好好打點一番,蕾妮也提點幾個扮演病人需要注意的地方。
終于,一切都準備好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艾德躺在病床上,閉上眼,努力培養情緒。
然後,東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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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到蕾妮的電話,滕騏與睿穎馬上就趕往海曼慈善醫院。
如父如師的艾德病倒,讓滕騏憂心如焚,電話里的蕾妮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病況似乎很嚴重,讓滕騏一秒鐘也不敢耽擱,帶了睿穎就搭計程車奔來。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滕騏將面孔埋進攤開的雙掌中,無聲地向上天祈求。
睿穎撫模滕騏的發,心髒緊縮著。
「滕騏……」她想說些什麼,但她知道那些安慰的話並不能真正安慰他。
「睿穎,你知道嗎?艾德他……就像我爸爸,他不能死……」滕騏沙啞的嗓音從雙掌悶悶的傳出,像是被砂紙狠狠磨過。
睿穎強忍眼淚低語,「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知道滕騏有多重視艾德,倘若艾德的情況真的不樂觀,那滕騏一定會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