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漠先批示完手上的那一份卷宗,將筆倒插入筆筒中,才接過浮扁呈上來的草稿,一目十行的掃完所有內容。
「太慢了,日子必須提前。」司徒漠將紙箋推回浮扁面前。「把日期改成這個月二十,然後盡快抄送出去。」
這個月二十?
啊扁那張向來被弟弟掠影戲稱為「棺材臉」的一零一號表情顯得有些詫異,但隨即又恢復自制。
「宴請百官的賞楓宴還有許多細節尚待解決,將日期整整提前一個月,屬下認為時間太過緊迫。」
為了籠絡大臣,地點、菜色、美酒、美女與余興節目樣樣都不能含糊,現在時間縮短那麼多,要做的事情卻一樣不少,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辦不到。
「加派人手,銀兩不足要靳叔去庫房提領,盡快將那些細節擺平。」司徒漠彈了彈指示意家僕在燈中添入更多燈油,看樣子他打算挑燈夜戰。
他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耗。
女皇的病況看似控制住了,但太醫所開的藥方子下的全是猛藥,一旦藥效壓制不住病情,女皇的病情就會以驚人的速度惡化,無力可回天。
一旦女皇倒下,王位之爭就會提前引爆。
啊扁深吸一口氣,將草稿收進衣袖。「我知道了,這就去辦,屬下告退。」
啊扁一走,司徒漠正要回桌案後繼續未完的工作,但他像是感應到什麼般,驀然轉身走出書房,對著空曠無人的花園冷道︰「掠影,你還要躲到什麼時候?給我出來!」
突然,屋檐上無聲無息地探出一張討喜的笑臉。
「哎呀呀,被發現了嗎?」司徒漠到底是哪門子的怪物啊?連他自豪的「無音腳」都逃不過他的耳。
可惜掠影的笑臉未能融化司徒漠臉上的冰霜。
他冷睨著屋頂上的不速之客,從牙縫中進出。「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從大門進來嗎?」每次都像做賊一樣,偷偷模模來陰的。
「沒想到內閣大學士司徒大人這麼愛說笑!我是直接听命于女皇的密探,要是讓別人知道我還兼差替你跑腿辦事,我的腦袋哪還能安穩的擱在脖子上嗎?」掠影一面說笑著,一面翻身躍下,落地無聲。
司徒漠逕自往屋內走,對掠影耍帥的落地姿勢視若無睹。
「要你去辦的事辦得如何?」
無敵帥姿立刻被冷淡言語擊潰,笑臉也垮了下來。
「真無情哪,幾日不見,連聲問候也無,就直接跳到公事上。」掠影追上去抱怨著,覺得司徒漠還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沒人性。
司徒漠轉過身,用一種和善得過火的聲音道︰「直接跳到公事和跳上床躺十天半個月,你自己選一個。」不要說他沒讓他選擇。
對上司徒漠那雙陰森笑眼,掠影縮縮腦袋,很識時務地嘿嘿笑道︰「我、我看我們還是直接談公事吧!」
尾隨司徒漠走進書齋,掠影用眼楮環室溜了一圈。
沒變,一切都是老樣子。
桌案上的大量公牘雖說換了一批,但數量一樣驚人,而書櫃上那些光看書名就會打呵欠的書冊也在老地方屹立不搖,縴塵不染,顯示司徒漠忙雖忙,該看的書一本也不少。
「長公主那邊有動作了嗎?」司徒漠往後靠在太師椅上,星眸半眯。
「表面上風平浪靜,私底下倒是小動作頻頻。」掠影窮極無聊的站在書櫃前翻找著,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書。
「怎麼說?」他解開喉上的盤扣後,提起筆來又開始伏案工作。
「長公主為了表現自己的孝心,跑到天壇齋戒七日為女皇祈福,但事實上是藉出宮之便積極的在招兵買馬。回程時就更扯了!听說長公主在北陵河畔拾到一塊璞玉,上面竟有‘福壽綿延,帝業永昌’幾個字,人人都說是長公主孝感動天,所以上天顯靈。呿!我看是‘笑’感動天吧?這麼可笑的招數,虧長公主那幫人想得出來!」
惡,連一本畫冊也沒有,司徒漠怎麼有辦法待在這麼枯燥的地方?
司徒漠聞言不由冷笑。
他一點也不意外長公主一黨會祭出這一著,畢竟用「天降神跡,萬民歸心」這一套來做號召,騙騙無知的愚民是滿管用的。
司徒漠一心二用,還能分心發問︰「女皇听了之後怎麼說?」
「陛下是收了那塊璞玉,不過什麼也沒說。」掠影逕自挑了張椅子坐下,右腿大刺刺地架在左膝上,足尖還抖呀抖的,一副落拓不羈的散仙樣。「話又說回來,我也不是不能體會陛下的感覺啦,畢竟自己的皇位繼承人選用這種方式巴結諂媚,換作是我大概也只能無語問蒼天。」
司徒漠從卷宗里抬起頭,投去一記警告的目光。「少說廢話,我不是要你來發表高論的。」
「高論不敢,只是一點個人淺見。」他是很謙虛的。
「掠影,沒想到半個月不見,你耍嘴皮的功夫倒是精進不少。」簡直皮癢!
掠影嬉皮笑臉地拱手。「多謝大人夸贊。」
「我可不是在恭維你。」司徒漠眯起眼楮,冷睇掠影在那里唱獨腳戲。
掠影被他看得全身直發毛。
「司徒漠,你干嘛那樣看我?」好像青蛙被蛇盯上的感覺,怪恐怖的。
「那就要問你了。」他執筆書寫著,毛筆在紙上摩擦出類似蛇吐出舌信時的沙沙聲,掠影听來更是頭皮發麻。
「問我?」掠影的笑容開始變得僵硬,甚至覺得軟綢椅墊上好像冒出刺來,害他連坐都坐不住。「問我什麼?」
司徒漠柔聲寒吟,親切提醒。「問你隱瞞了我什麼。」
冷汗霎時沁出背心!
媽呀,不會吧?他明明掩飾得很好,也沒露出馬腳啊!司徒漠到底是什麼怪物,連他藏在肚子里的秘密都可以洞悉,還是說他天生就有透視眼?
「掠影。」他不耐地提高聲音。
掠影還想做困獸之斗,舌忝舌忝發乾的上唇,小聲道︰「我哪有隱瞞……」
「啪!」的一聲,掠影親眼看見牛角制筆桿在司徒漠手中硬生生地斷成兩截,不由得頭皮發麻。
「掠影,我的耐性不多,別讓我再問第二遍!」
嗚嗚,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從容就義,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是三公主……」看見司徒漠瞬間變色的臉,掠影已知道自己的不場不會太好過,卻也只能認命招認。「她不見了。」
除了出走,瑯琊晶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逃開司徒漠的控制。
「公主,要是被司徒大人知道,鵲兒……鵲兒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的!」鵲兒苦著臉,背著兩人的行囊,步履沉重地跟在勇往直前的主子身後,在想到自己可能會有的下場時,下垂的雙肩仍忍不住顫抖。
鵲兒作夢也沒想到,公主竟在半夜把她搖醒,告訴她她的月兌逃計畫,還把早已打點好的行囊塞給嚇掉半條命的她,要她穿上衣服後立刻隨她潛逃出宮。
「有我在,他動不了你的。」身著儒衫做男裝打扮的瑯琊晶停住腳步,回過身等待鵲兒趴上來。「快點!天就要亮了,我們必須趁著宮里的人找來前出城。還有,出門在外,叫我公子。」
「是,公……公子。」鵲兒連忙打超精神,快步跟上。
于是,主僕倆有好一會兒不再交談,只是悶著頭趕路。
鵲兒擔心事跡敗露後的下場,她又何嘗不是?
司徒漠是絕對不容許被背叛的,要是被逮著,她很可能會被司徒漠下令軟禁,再也踏不出寧心宮一步。
但是她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