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和磊而言,我們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他們不斷苛求對方、傷害對方,從來就沒有想過兩個孩子需要父愛和母愛。我和磊都有一種感覺──總有一天,這個家庭一定會無法再維持下去。
「那一天也是相同的情形,他們重復慣例,不斷地爭執著。我的父母親其實是很相愛的,但是,他們卻也同樣地無法只愛一個人。」
希勒瓦微蹙起劍眉。「無法只愛一個人?」
「他們都有許多的愛慕者與追求者,也習慣擁有一、兩個情人,他們無法滿足于單一的愛情……兩個人都是如此。因為愛得太深,信任卻不夠,所以……」
壁臣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他們殺死了對方,就在我和磊的面前。因為目睹了父母死亡的刺激,之後,我和冠磊接受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但是,那一晚的事情,我們還是無法忘記,于是變成夢魘持續不斷地糾纏我們,直到今天──
「所以,我才想當醫生,即使能多挽救一條人命也好……我不希望再看見有人在我的面前死去……」
「不要說了!」希勒瓦低吼著,將冠臣蒼白的臉壓進自己的胸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他冰冷的身軀。「對不起,我不該逼問你的,對不起。」
壁臣搖搖頭,輕輕的推開了他。「希勒瓦,我已經沒事了。」
門外傳來了輕叩聲,被驚動的僕婦盡責地前來探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壁臣趕忙起身,拉開門後,歉然地以日語對僕婦說道︰「沒什麼事,對不起,吵醒了你們,你們回房休息吧!」
「你們在說什麼?」希勒瓦也坐起身來,皺著眉問道。
壁臣有絲毫的挑起眉,「你听不懂日語嗎?」
「只懂一點點。」他不太情願地承認著。「很皮毛的一點點。」
希勒瓦能說一些簡單的生活日語,稍微難一些的就不行了;然而,他的中文卻很溜,而且是標準的台灣北部腔,因為他一直是用中文與冠臣交談的。
「那你是怎麼跟她們交談的?」
希勒瓦有些懊惱地道︰「我派人訓練她們說中文,因為我不知道你竟然會說日語。」
難怪他來的第一天,她們是以中文對他表達歡迎之音,當她們知道他懂日語後,那些僕婦也就樂得用日語與他交談了。
壁臣笑了,如同旭日初昇的朝陽般和煦動人。
他的笑容讓希勒瓦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他從來沒有妄想過冠臣還會對他微笑,而這個得來不易的笑容,對他而言格外地珍貴。
「冠臣……」他動情的低喚著,知道自己會在這個笑容中沉溺一輩子。
當希勒瓦的眼眸變得深沉時,冠臣竟本能地感覺到危險。
「對不起吵醒了你。」冠臣立刻轉移了話題,「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你再睡一下吧!」
「那你呢?」
「我一旦作了那個夢後,就無法再闔眼了,所以,我想到院子里去走一走。」
「不行,現在外頭的氣溫很低,出去一定會感冒的。」他一把將冠臣拉回身邊,強迫他在自己的身旁躺下。「如果你不想睡,我就這樣陪著你說話,直到天亮為止。」
「希勒瓦……」冠臣有些無可奈何地嘆息。
「我不會再踫你的。」
他的眼里充滿了歉疚,「如果不是我抱了你……你也不會作噩夢吧?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所以……不會再踫你了。」
希勒瓦與其他瘋狂地追討他的真心的眾多追求者不同,他不再要求冠臣回應他的愛,也不再強要冠臣的身體,他是那樣在乎著他,重視著他的每一個感覺。
然而,柔情的蠶食比起狂霸的掠奪更令冠臣難以招架啊!
面對與三年前截然不同的希勒瓦,冠臣第一次失去了主張。
第九章
失去主張
好喜歡、好喜歡,
你的溫柔、你的笑,
就像喜歡春天的風,
夏天的雲、
秋天的落葉、
冬天的暖陽……
好幾個平靜的晨昏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溜過。
希勒瓦果真信守承諾,除了必然的擁抱與踫觸之外,不再有逾越的舉動。
只是,他總會用一雙深邃的、熾烈的眼眸追隨著冠臣的身影,有時候,當冠臣回視那雙眼眸時,還會驚訝的發現他眸中那抹深深的憂郁。
而那樣的憂郁,總是令冠臣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已能漸漸地牽動他的情緒,猶如滴水穿石般,穿透了他逐漸軟化的自制力。
壁臣闔上手中的書,將之放回羅列整齊的書架上。
這座「嵐山居」是希勒瓦特別為他建造的,他知道他沉迷于醫學領域,所以,在書齋的書架上放置了一整套足以令所有醉心于醫學的學者們視為珍寶、愛不釋手的珍貴典籍。
壁臣明白,這是希勒瓦取悅他的一種方式。
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很微妙,似乎,他不再是受制于希勒瓦的那一方。
雖說希勒瓦要他配合他的需要,但更多時候,他也配合著他。
他可以為了他建一座「嵐山居」,為了他費心收購一整套珍貴的醫學典籍,為了不再讓他作噩夢,他每夜都擁抱他入眠,卻不曾再向他要求關系。
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而平等的制衡局面。
那個夢……他已經有好久一段時間不曾再作過,令冠臣幾乎以為自己已逃離了夢魘的陰影,直到希勒瓦佔有他的一天,才又重新入侵他的夢境。
他找不出合理的解釋……不,正確的說,是他不願接受那樣的解釋。
案母的死亡,種下他懼怕感情的因,而那個夢,則是封閉了心的果。
碧若金湯的心城,是最安全的自我防御,而那扇心門為他阻擋了傷害,也封鎖了他的愛與恨。
這麼多年來,他就是這樣無愛無憎、無欲無求地走過來的。
然而,當堅固的心靈防御被水滴給穿透,希勒瓦逐漸進佔他的領域時,他卻無法再維持最初的漠然。
一旦他的心因為某個人而開啟,自己的情緒就將受到外力的牽引,如同被開啟的潘朵拉寶盒一般,他會開始懂得什麼是愛、什麼是恨、什麼是欲、什麼是憎。
當他所懼怕的事物與被啟發的本能相瓦沖突時,那個夢便從被禁錮的思維中解放了。
那個夢的出現,正是令希勒瓦入侵他心靈領域的最好證明!
潘朵拉的寶盒一旦開啟,便斷然無法恢復原狀,正如他那顆已然激起漣漪的心,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復平靜。
希勒瓦走進書齋,看見冠臣靜靜地坐在窗邊,璀璨的陽光迤邐而入,映照著他俊美無儔的容顏。
他的心總是如此孤絕,而沉默更是他唯一的色調,彷彿在他與他之間,畫出一道無法橫越的溝渠。
「冠臣。」他出聲喚他。
他幾乎要以為──如果他不這麼做,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越來越遠。
壁臣回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
「早上你去了哪里?」
「和黑帝斯踫了一下面,回來時听說你在找我?」
壁臣點了點頭。「我是有點事想跟你談。」
希勒瓦微瞇起只眼,帶著些許研判的意味。
「如果你是希望我放你回台灣,那麼,一切就沒有什麼好談的。」希勒瓦僵著聲音說道。
雖然他不再逼迫著強要他的心,比起以前更在乎他的感覺,但那並不表示他會毫無原則地縱容他。
壁臣失笑。「不,不是那件事。」
他當然清楚希勒瓦的限度在哪里,他太清楚挑戰他底限的後果,那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
希勒瓦戒備的眼神這才逐漸松懈,臉色稍霽。
「你想跟我談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