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投去一記殺人般的眼光,不悅地道︰「為什麼不出聲?」
掠影皮皮地一笑道︰「在那種節骨眼出聲,多殺風景呀!對了,怎麼沒看到普達克?」
「你今天倒是很有心情調侃我啊!」忽必烈唇角微揚,微眯起眼斜睇著掠影,敢蓄意冒犯龍顏,膽子不小嘛!「你沒遇見普達克?我讓他去找你了。」
「你遲遲沒有進城與我會合,我猜你大概被事絆住了,所以循著回程的路找來,我和他大概是錯開了。不過,我沒想到竟是為了個女人使你把事情撇到一邊。」
「查得怎麼樣了?」
「有點眉目。」掠影瞟了一眼熟睡的允泛,挑眉道︰「要在這里談嗎?」
忽必烈真有點啼笑皆非。掠影簡直是蓄意挑戰他的底限,除了丹芙之外,他是第二個敢這麼對他挑釁的人。
「到外面談。」
雖然她應該持續約一刻鐘的昏睡,但沒必要冒那種險。
走出破廟,兩人沿著前院漫步。
「說吧。他還在不在人間?」
掠影很干脆地回答︰「在。」
還活著?太好了!忽必烈眼楮一亮,迫切地追問︰「他現在在哪里?」
「還不知道。」
「不知道?」他提高了聲音,有些火了。「你不是說他還活著?」
「我是這樣說的,根據種種跡象顯示他的確尚在人間,不過,目前還沒有他的下落就是。」還活著不代表就知道人在哪里啊!
「那麼你又如何得知他還活著?」
他一向懶得解釋一堆──不過,看來這次是免不了了。
「十九年前,太後娘娘仍是甄妃時,龐妃娘娘為了爭奪後座,不惜奪走了剛出生的毅王爺,並將矛頭對準你,視你為眼中釘,想盡辦法想除掉你,後來龐妃娘娘的陰謀雖沒有得逞,你逃過一劫,但是被抱走的毅王爺卻從此杳無音信。因為事隔十九年,要查出毅王爺的下落,只有龐妃與抱走毅王爺的宮女馮氏兩條線索。半年前,龐妃去世,所以這條線索算是斷了,如今只能從馮氏那條線索去追查。」
掠影躍上扶坐著,繼讀說道︰「我所得到的線報是──馮氏一出紫禁城,便馬不停蹄的往南方走。之後,她嫁給一個姓谷的布商,在杭州定居,但是因為經商需要,因此遷移過許多的地方,直到丈夫過世,毅王爺滿十六歲方又遷居,之後便下落不明。」
「還是沒有著落嗎?」他想見這個連名字都來不及取的弟弟。當然,他更希望在母後有生之年能讓她再見到懸念了十九年頭的兒子。
「再給我一點時間。」
談起公事,掠影便無比認真,一反方才懶散的模樣。
忽必烈笑道︰「你盡避放手去做,我等你的消息便是。」
話說到一半,忽必烈突然停住了。他听見從廟里傳來的微弱聲響。是那個倔強的姑娘嗎?
他奔回廟中,那里早已空無一人。
忽必烈咬牙切齒地低吼︰「該死!她不會又跑去尋死了吧?」
掠影看了洞開的窗子一眼,輕描淡寫地提供了個人的看法道︰「想尋死的話,四下無人不正是一個好機會嗎?何必爬窗子逃走?」
「那麼她到底想去哪里?」無家可歸,她要上哪兒去?
「一個可以離開我們的地方。」
預料地,看見忽必烈的臉黑了一半,掠影聳聳肩道︰「很清楚,在她眼中,蒙古人是她敵視的對象,自然一有了機會就逃;我勸你別追過去,因為沒有必要。」
他當然不追過去,他還沒閑到那種程度!
忽必烈狠狠地瞪了掠影一眼,怒意不曾稍緩道︰「我什麼都還沒弄清楚她就敢走,膽子不小!她最好祈禱這輩子別讓我踫到,否則我絕不會輕饒她!」
掠影淡淡一笑。
為什麼他有預感這只是一個開端?
也許──精辨的還沒開始昵!
※※※
允泛沒命地跑了一刻鐘,見身後沒有人追出來,她才敢放慢腳步慢慢走,七上八下的心逐漸松懈下來。
她努力平復失序的呼吸,顫抖的手緊緊抓住她那件早已沾滿塵土,殘破不堪的衣裳的衣襟,這一天她幾乎沒有進食,虛月兌得幾乎癱軟在地。
她終于逃開他的手掌心了!
她不知道他是誰,從他霸道、冷銳與令人為之屏息的氣勢看來,他恐怕是蒙古族頗有權勢的親貴吧?
她的直覺告訴她,盡避他時而吊兒郎當,時而蠻橫地不講道理,但他比札蘭達危險百倍!她已經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家人、清白……那骯髒的蒙古人掠奪了她最珍視的寶貝,即使是如此孑然一身,她也不要在那個蒙古男人面前失去尊嚴!
札蘭達的那把火沒有燒死她,自刎也被那個蒙古男人制止,現在,她沒有勇氣再尋死……看看從逃出火場就一直不離身的劍,允泛苦澀地笑了。她還沒有報仇呢!怎能輕言尋死?不是說過要向札蘭達討回公道的嗎?沖動的尋死有何意義?
她漫無目的走著,抬頭一看,發現眼前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築物,寧靜安詳地不沾染任何塵囂。
「是十字教啊……」
那是西域以外的某些國家盛行的宗教,崇拜一個叫做基督的真神,並且以十字架作為精神象征。
她推開教堂大門,緩緩地走進這個陌生但神秘的殿堂。
教堂里有一群穿著灰、黑或藍色系的修女,全是與漢人的膚色、發色與眼瞳顏色迥異的外國人。
修女吃驚而親切的微笑,以不甚靈光的漢文道︰「請用聖水。」
聖水?允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像我這麼做……」修女點了水,在胸口晝個十字,然後雙手交握在胸前。
允泛依樣晝葫蘆地做了一次,將眼光調回身旁銀白發色、碧藍眼瞳的修女身上。
「如果你有什麼委屈,告訴上帝吧!祂能引領你步向光明,使你不再憂郁、愁悶。」
允泛跪在地上,虔誠地閉上眼楮,將所有的心事全盤托出,低訴這兩天來的悲傷。
禱告之後修女拉著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下,微笑道︰「我是愛德琳修女,你叫什麼名字?」
「季允泛。」
「怎麼會想到來教堂呢?」莫非中國人民已經漸漸感受到主的號召了?
據她所知,中國人篤信佛教或道教。也許是因為種族、膚色等先天上的差異,所以她們在傳教時踫到許多困難,甚至有人說他們是「鬼物」。並且指責她們的教是「魔教」。
「我不知道……」她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然後就走進來了。
「喔!」看來她空歡喜一場。不過,她仍然很高興這個中國姑娘會主動走進教堂來。當然,如果將來有人像她一般,那就更好了。
不經意地看見她破舊的衣裳,愛德琳修女關心地問︰「季姑娘,你……是否遭遇了困難?如果你覺得我是個可以信賴的人,願不願意告訴我呢?」
允泛看著這個陌生,但卻是第一個在她失去所有之後,主動關心她感受的外國人,眼眶不禁一陣發熱。于是,她道出了藏在她心中最深的傷痛。好幾次熱淚盈眶,都被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她只想傾訴,並不想博取別人的同情。
說完之後,有好一陣子沒有人開口說話。當允泛抬起頭跱,赫然發現愛德琳修女哭得淅瀝嘩啦,滿臉淚痕。
「愛德琳修女……」允泛驚喊。
近六十歲的愛德琳修女拿出手帕頻頻拭淚,一面喃喃不清地說道︰「太過分了!哦,上帝,札蘭達那種敗類,簡直是惡魔的使者!請原諒我,上帝,我好想詛咒他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