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燻尹……」他微皺起眉,不喜歡听見她這麼妄自菲薄。
「我傷心的時候,你會不會難過?」
「會。」他肯定地說。
「相同的道理,因為我愛你,所以,當我看見你寫在眼楮里的痛楚時,我也會難過,而且是非常難過。你舍得我難過嗎?」
宣臨皺著眉笑了。她竟然不惜拿自己的痛苦來威脅他……唉,認栽了!
「你想問什麼?」
「睌膳時,瑾彧貝勒與你談了些什麼?」
她不笨,她知道一定是瑾彧貝勒說了些什麼刺痛了宣臨。
宣臨早料到她必然會有此一問,所以,他早就備妥答案。
「他問我──我新婚便帶你躲到這兒來,是不是浚王府容不下咱們?我的阿瑪,是不是仍然視我為煞星?還問我──我敢娶你為妻,難道不怕因此送掉你的命嗎?」
「宣臨……」她有絲哽咽的環住他。
誰都知道那些問題有多麼傷人,瑾彧貝勒未免太過分了,他有什麼權利可以這樣毫不留情地刺傷宣臨?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傷心,畢竟這都是一些傷人的話。」他看見她眸中的淚光,心里隱隱作痛。
燻尹搖頭。「不,我承受得起。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瑾彧貝勒要這麼說?」
「他大概以為我早就習慣了。」他笑了笑,隨口回答。
有誰會習慣被刺傷?那是什麼差勁的論調!
「我們與他絕交。」燻尹生氣的說。「下次再遇見他,我絕對不跟他打招呼了!」
宣臨失笑道︰「倒也不用如此吧?」
好象陷害瑾彧陷害得有些過火了。
燻尹卻不以為然。「算我小家子氣好了,誰教他要傷我最愛的人?」
「燻尹……」他嘆息地抱緊了她,將臉埋進她如雲的秀發中,笑意漸漸變成苦澀。
她今天毫不保留地說愛他,一旦她因為不再服用「忘魂散」而記起一切的時候,她的心是否還會像今晚一樣?
他一生沒有害怕過什麼,但是,這一刻他卻深深地害怕……她什麼都想起來之後,毫不遲疑的轉身離去。
對燻尹而言,他或許不算什麼,因為失去他,她仍然可以從宣豫那兒得到完整的愛。可是,失去了燻尹,他無異于失去一切。他簡直不敢想象失去她之後,他的生命里究竟還存留下什麼?
「燻尹。」
「嗯?」
「你會有不再愛我的時候嗎?」他小心翼翼的問著。
燻尹認真地想了想。
「當然一定有。」她慧黠的眼眸閃了閃。
宣臨的身子一僵,追問道︰「什麼時候?」
「當你不再愛我的時候。」燻尹俏皮的眨眨眼。
他不可能有不愛她的時候,所以,這一點是不可能成立的。
宣臨淡淡的一笑。「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可能?」
燻尹側著頭又想了想。「死掉的時候吧!」
人死了,心髒一停,當然就沒辦法繼續愛人!
宣臨終于被她逗笑了。
他愛煞了這個可人的小東西,他願意用一輩子呵護她、保護她,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清晨時分,一名僕婦小聲地在外頭喚著︰「貝勒爺!貝勒爺!」
向來警覺的宣臨睜開雙眼,小心翼翼地起身,抓了件外袍隨意披上,便推開門走了出來。
「什麼事?」宣臨壓低了聲音,不想吵醒沉睡中的燻尹。
「貝勒爺,有人想見您,現在正在大廳內候著。」
宣臨瞇起湛藍的眼眸。「見我?」
有誰知道他在楓林館?
「是的,他自稱是定浚王府北苑總管赫圖倫。」
宣臨明白的一頷首,隨即步向大廳。
在大廳內等候多時的赫圖倫,一見到主子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立即硬著頭皮上前請安。
「貝勒爺吉祥!」
「起喀。」宣臨系上腰帶之後,撩起長衫下襬,在古樸的竹椅上坐下,冷冷的眼眸看得赫圖倫不寒而栗。「昨兒個我來楓林館之前,交代過你什麼?」
「貝勒爺在楓林館期間不許任何人打擾……」赫圖倫囁曘的回答。
聞言,宣臨的表情更加陰沉了。
「可是,貝勒爺──」赫圖倫帶著懼意,縮頭縮尾地開口說︰「王爺一早說要見您。」
此時,僕婦送上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後又退下。
「哪個王爺?」宣臨不動聲色的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您的阿瑪,定浚王爺。」
宣臨放下杯子,懷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他煞有介事的面色一整,問︰「你再說一遍。」
「您的阿瑪,定浚王爺要見您。」赫圖倫戰戰兢兢的重復。
「見我?」
宣臨嘲弄地冷笑數聲。
啊!天要下紅雨了。過了整整二十四年避之不見面的日子,這會兒他竟然說要見他?
從來沒見貝勒爺笑過,這會兒,赫圖倫反倒被他的笑嚇得噤了口。
說真格的,他也不知道定浚王爺為什麼會突然召見宣臨貝勒,如果不是巴顏總管特地來報,他真的會當作笑話一則,听過就算。
「貝……貝勒爺……」赫圖倫試探性地開口。
看見赫圖倫面無人色的表情一眼,他一揚俊美的唇角,道︰「好,就賣他一個面子。」
語畢,他擊掌喚進來一名僕婦。
「貝勒爺。」
「我上山一趟,得過了晌午才會回來,別打擾了少福晉,讓她多睡一會兒。」
「是,奴才曉得了。」
宣臨回過頭來,看向呆怔的赫圖倫。
「你,帶路吧!」
「喳!」
第八章落雪
自過了,燒燈後,都不見,踏青挑菜。
幾回憑,雙燕丁寧深意,
往來卻恨重簾礙。
約何時再,正春濃酒困,
人間畫有無聊賴,懨懨睡起,
猶有花梢日在。
──賀鑄.薄幸
出生二十四個年頭,這是宣臨第一次堂堂正正地從定浚王府的正門踏進自己的家。
穿著滿族正式服飾,一張與二貝勒宣豫極為相似,但是更顯得陰冷俊美的面孔,再加上罕見的湛藍眼曈,家僕們直覺地便猜出他是──定浚王府那個離群索居的大貝勒,素有「煞星」之稱的大阿哥──宣臨貝勒!
宣臨眼神睥睨的掃視著人人自危的僕從們,俊美的唇角無言地浮現一抹冷笑。
一群不辨是非的愚民!
「貝勒爺!」赫圖倫擔心地叫著。
他不是瞎子,那群僕人眼里的恐懼與厭惡赤果果的呈現在他們的臉上。
宣臨貝勒一定也看見他們的表情了,可是,他卻沒有發怒,只是一徑兒的冷笑,彷徘看了一出小丑上演的鬧劇。
貝勒爺心里一定不好受吧?連他看了都覺心酸……
一個端著熱茶的丫鬟經過回廊,在看見遠遠走來的宣臨時,先是一愣,接著表情變得驚恐不已,像是見著鬼物一般,慌張得連托盤都打翻了,兩只精致的景德瓷杯碎了一地,湯湯水水灑得到處都是。
赫圖倫當場翻臉,厲聲大吼︰「放肆!見了貝勒爺,不會請安問好嗎?」
「是……」丫鬟顫抖地欠身一福,問安的聲音破碎顫抖,「貝……貝勒爺……吉……吉祥……」
這種情形他早已司空見慣了,不是嗎?但為什麼直到今天,他的心還是會隱隱刺痛著?
不期然地,他想起燻尹真誠而不帶一絲嫌惡的眸光,飽含創痛的心奇異的受到撫慰。
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視他為煞星他無所謂,只要燻尹了解他,這樣就夠了。
宣臨冷然的眼光連瞧也不瞧一眼,只道︰「起喀。」
「謝貝勒爺!」
丫鬟慌慌張張地說完,草草地收拾滿目瘡痍的地面,便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氣氛依然僵滯著,冷不防赫圖倫沉堅喝道︰「不去干活兒,淨杵在那里干什麼?」
「喳!」僕人們像是被點醒了一般,紛紛回去干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