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看了看錦繡,帶著細細姑娘走了,心有不甘地走了。
江楓轉身看著錦繡,「回去。」
他的話不帶任何色彩。這話听似疑問,又似命令,更像商量。
「我拿到吉祥制錢了。」錦繡像是個獻寶的孩子,拿著錦盒在江楓眼前晃著。
「回去吧,義父還不知道你私自出莊呢。」江楓說。
錦繡噘起了嘴,瞪著兩只大眼楮看著江楓,「我才不怕呢,哥哥會幫我的。」
「能幫一次,總不能幫你一輩子吧。」
「那我就一輩子跟著你吧。」錦繡說完將臉轉向別處。
江楓不語。良久,他說︰「別胡說了。」
「我說的是真的,哥哥,我想待在你身邊。」說著,錦繡伸出手來,拉著江楓的斗篷。
錦繡的手,不似江南女子般縴若青蔥,十分修長有力。
那手抓住江楓的斗篷,便不願松開。
「唉!」江楓嘆了口氣,「不可能的,別像個小孩子。」說完,他轉身走向院外。
但那雙手卻抓住了他的斗篷,錦繡不願撒手。
「哥哥——」
拉扯中,江楓的斗篷松了,露出了他的臉。
他的臉,江湖中少有人見到。
那是一張冷峻的臉,冷峻中不乏英挺。
冰冷、剛毅的氣質與他嗜血的名聲,相互映襯。那張臉,永遠閃爍著危險的氣息。
但錦繡卻松開了手,因為——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算錦繡再如何無理取鬧,江楓的臉上永遠是縱容。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錦繡永遠能看到江楓無可奈何地扯著嘴角,臉上雖是無奈,卻也滿含縱容。
錦繡願意看到江楓無可奈何的表情,因為她知道,江楓那張清冷的臉上,從不對任何人有表情,不論喜怒。
所以,就算錦繡看到了江楓臉上的無可奈何,她也知道那是一種特權,從沒有人享用過的特權,除了自己。
因此,錦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江楓心中是特殊的。
筆而,錦繡也知道,江楓在自己心里也是特殊的,她只等著江楓在某一天,向她爹提親。
可自從去年臘月起,那張臉上便不再有任何表情。
是的,沒有表情,就算對錦繡也如是。
所以,錦繡慌了。沒有表情,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
其實這次來一品樓取東西,是江楓的任務。但錦繡卻任性地跟來了,她其實也想取一件東西,那東西便是江楓的心。
「哥哥。」錦繡小聲地喊著。
「唉!」江楓又一次嘆氣,「不要像個小孩子,記住,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你應該自己面對。」說完,他轉身向外面走去。
錦繡沒再說什麼,她又能說些什麼呢?她對那個看馬的小廝說︰「將我的馬牽來吧。」
這時,已經有一個人將她的馬牽來了。她沒說什麼,抬頭看著自己的馬。
正午,陽光有些刺眼。黝黑的馬身被陽光照得金光閃動,錦繡連忙閉上了眼楮。
但眼淚隨即落了下來。
眼淚閃著光,在錦繡白皙的臉上,很明亮。
牽馬的小廝,此時正抬頭看著錦繡。
他應該是幸運的,該看的他都看到了。
美人含笑時,他看到了陽春白雪;美人落淚時,他看到了風華絕代。
刺蝟,總是裹著它們灰黑色的刺,它們需要這樣的保護,因為它們的身體過于柔軟。當你把它掀翻之後,你會看到雪白的肚皮——那樣干淨、柔軟,全然不似外表那般讓人畏懼。
美人亦是如此。再美的外貌也只是一層保護,當淚水將那層保護沖刷掉的時候,剩下的只有柔軟的心。
梨花帶雨——
永遠都是嬌羞欲滴的。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能讓人們知道,她們除了是美人,更是女人。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會誘惑別人的心。
此時的錦繡,臉上掛的淚,勝過任何名貴的胭脂膏粉的妝飾,美得讓人心悸。
風華絕代——
只可惜江楓並沒有看見,看到的只有一個牽馬的小廝。
錦繡用手模了模臉,像是擦去了淚。她拉過馬,亦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江楓此時已經騎上了自己的馬,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他依然用斗篷遮著臉,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更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錦繡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他是誰?」江楓問。
錦繡見江楓盯著小廝,便解釋說︰「是張煌讓他跟著來的,說是吉祥制錢到了聖地山莊,讓他回來報個信。」
那小廝騎馬跟在錦繡的後面,雖然個子很高,但卻細若無骨,寬大的帽子,遮著臉。
江楓斜斜地掃了小廝一眼,輕哼一聲︰「這種沒用的東西,張煌也要讓他跟著。」
錦繡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說什麼。
江楓又說︰「像來時一樣,我在暗中保護你。」說著就要調轉馬頭。
「哥哥,我們一起走吧。回蜀中,還要走許多天,我又帶著制錢,我擔心……」錦繡欲言又止,眼楮看著江楓。
翦秋水瞳,脈脈地看著江楓,惹人憐愛。
江楓看著她的眼楮,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只是太快,錦繡並未察覺。
垂柳依依,碧草如絲,西子湖畔,歌舞升平,亂花迷了人的眼楮。
許久,江楓低下了頭,他順勢拉了拉馬的韁繩,冷冷地說︰「不了,我在後面跟著吧。」說著,已經向相反方向走去。
「哥哥!」錦繡顫抖地喊著。她用了最大的勇氣開口說,「這東西你帶著,爹爹讓你取的東西,你自己帶著。」說著,將錦盒扔了過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背身接過東西,催馬走了。
野花招來浮動的蜜蜂,荷尖停著頑皮的蜻蜓,一切都是那麼幽靜。
「我們走吧。」不知過了多久,錦繡向跟在後面的小廝說。
那小廝卻不說話,只是拉了拉馬的韁繩。
羊腸小路,花香摻著青草的氣味。
兩匹馬,一前一後地走著。
「你叫什麼名字?」錦繡問。
「阿福。」那小廝並不抬頭。
「阿福——」錦繡點了點頭,「阿福。他們叫你沒用的東西,你為什麼不反駁?」
「沒有必要。我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只是想活著。人家叫我什麼,我就是什麼,這樣可以活得更長。」他跟在錦繡的後面,並不抬頭。他的語氣平淡,並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倒像是交代著別人的事。
「活著,是最重要的了。」阿福補充了一句。
「時候不早了,我們到前面的鎮子休息吧。」錦繡不知該說些什麼。唉,這樣活著有什麼用呢?她在心里想著。
劉家老店。
招牌掛在支到街外的竿子上,有氣無力地搖著。
夕陽垂暮,霞光滿天。映得街道上刺目的鮮紅,像是灑下了一地的血。
錦繡走進店子,她其實並不想吃東西,回頭看了看阿福,索性先坐在了桌子前。
店里沒什麼人,零星的有幾張桌子前坐著人,更顯得店面冷清。
細眉細眼的店小二見有客人來,便主動搭話︰「姑娘,要吃飯還是住店?」
錦繡抬頭看著小二,說︰「我們要住店,挑兩間清靜的屋子,上一壺茶。」她轉頭和阿福說,「你想吃什麼,就叫他上。」
阿福依然戴著可以遮住臉的帽子,應了一聲「好」,隨即對店小二說,「二斤牛肉,四個饅頭。」
小二向伙房道︰「二斤醬牛肉,四個熱饅頭哩——」他拉長了聲調,叫得很舒心,「客官,要不要酒?」
阿福將頭扭向了錦繡,見錦繡低頭不語,便說︰「不了,要碗湯吧。一碗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小二繼續向伙房喊話︰「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
錦繡不語,但還是偏頭看了看阿福。